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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看见:00后从2017的性教育事件说开去 | 面向未来的性教育

油小米 玛丽斯特普 2020-09-02

| 面向未来的性教育·对话2017 | 

本文根据演讲整理



各位到场的朋友们大家好。我叫林书宇,今年18岁。今天,我想要和大家一起来回顾在过去的一年里发生的性事件。

 

2017年,时间过得真快。从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到传统实业的振兴,我们在见证各行各业里眼花缭乱的变化的同时,也惊喜地发现,性教育在我们的社会中被更多的人看见,被更多的人了解,也带来了更多的讨论。

 

2017年9月,武汉华夏理工学院。《性教育与性文明》的选修课被放开后,5秒之内被抢光。开课后站在教室外蹭课的学生也不在少数。此事在网上的爆红,让性教育不仅被华夏理工的学生们看见,也被在网上讨论的人们看见。其他开设性教育课的高校,如北大、福师大也因此获得更多关注。而今,开设性教育课程的高校总体上来说不多,但在目前的形势下终究是个好兆头。那么我们回过头来审视这件事,从其中能发现些什么呢?

 

我看到的是在经年累月的性教育空白中,华夏理工的学生积累的,对于性的好奇:他们可能从没有机会在课堂上接受系统、科学的性教育,或是只能通过旁门左道了解性知识的一鳞半爪。到了大学,课程、思想等方面相对开放,自己也或多或少意识到了性教育的必要性,于是发展出更急迫的性教育需求;

 

我看到的是一个“非常态”:性教育选修课之所以爆款,是因为它稀缺,不常出现在学校的课表里。若是有一天,性教育课程的普及让性教育课程在各种学校的开设已经平平无奇,那它也就不会引发大众如此热情的讨论;

 

我看到的也是一个迟到的好消息:大学生们终于有机会在课堂上了解自己的身体,学习保护自己的方法,并且为消除这个社会上对于性的种种误解增添一份力量。

 

而这款大学选修课的火爆也带给了我们一种新的思路:以部分高校带头,在全国普及高等教育阶段的性教育课程体系。在其完善的同时,逐步下行到基础教育阶段,从而打通整个教育体系的性教育通道,并以学校为中心来推动社会上性教育、性观念、性学的发展。

 

而性教育,归根结底是一种教育,一种思维的传递: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的过程。性教育也不应只是性安全知识空白的填补,而应还是尊重,平等,多元等价值理念的传递。

 

在我们的教育体系中,很少有人告诉我们除了异性恋还有其他可能,也不常有人教我们去尊重,接纳与你不同的人。若是我们爱上了同性,不仅会在民族出版社出版的心理咨询师三级用书中被定义为性变态,还有可能为了迎合所谓的社会主流观念去形婚,乃至骗婚,不仅得不到自己的幸福,还让另一半失去了迎接幸福到来的机会。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我相信,11月5日,第七届杭州彩虹马拉松的开跑值得每个人鼓掌。在这一天,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等等性少数伙伴和ta们的支持者,跑过断桥,跑过苏堤,大声地喊出“是男是女又怎样,不男不女又怎样”的口号。如同上海骄傲节一样,杭州彩虹马拉松已然成为性少数群体的盛会。事后几个同性恋参与者的回答令我动容,他们说,这样的活动让我感到有力量,有勇气站出来,告诉其他人我是同性恋。感谢你们,你们也带给了我在性教育领域继续前行的动力。

 

当性少数群体被品头论足,被非议,说明它必定挑动了社会的某根敏感神经- 它不一样,它不是主流。那么请问,主流的定义又从何而来?有人会说,这是传承的文化。可人教版高中政治必修三《文化生活》第二单元第四课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在文化的继承和发展中,我们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改编一句鲁迅的话,世界上本没有主流,非主流被看见的多了,也就成了主流。在这个新的时代,我们也有创造文化,重新定义主流的机会。

 


被看见是一种力量,这让整个社会注意到了少数人的存在,说明他们并非茕茕孑立,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被看见也是一种自我认同,这使勇敢地扬起彩虹旗奔跑的性少数朋友们不仅形成了更深的群体认同,也增强了对于个人身份的骄傲感;被看见更是一次为自己正名的机会,这打破了看客们对于被妖魔化、污名化的性少数群体的刻板印象,摒弃了先前无厘头的怜悯。多元、平等、尊重、包容,这些本应该被所有人接纳的文化理念,在一次又一次的“被看见”中,走进了更多人的心里。

 

而当性教育被讨论时,很多人自然会关心性教育内容的尺度问题。

 

2017年3月,有位网友在微博晒出几张小学二年级的性教育读本,并发问“现在小学二年级就开始学习了吗?”随后,这件事情激起了社会各界对于性教育的讨论。

 

这套早在2013年就更新到第二版的教材,因为一条微博,突然被全国各地的网友们看见。我们听到网络上反对的声音在说,“这种图片尺度太大。”可是,我们曾经思考过我们对于尺度的定义吗?相信在座各位都察觉过“国骂”的低龄化:身边的弟弟妹妹,或是鹦鹉学舌家里的大人,或者模仿身边同学的口吻,早早就学会了将生殖器官挂在嘴边。老成的大人们会觉得,国骂里的词语不是生理名词,而是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和方言为我们提供的各种选择,是一种值得骄傲的多样化。


这就是问题所在:几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得骂一声“干”,教育工作者们却不能在课本里写“爸爸把阴茎放入妈妈的阴道”。两者所指的事物与行为相同,却受到不同的对待态度。人们可以在生活中不分场合自在使用,教育工作者们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生理名词编进教科书却被骂尺度太大。到底什么才是尺度大?也许,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对于尺度的定义。但这些科学的性教育内容是否需要得到尊重?

 

现在正在接受性教育的学生们是未来的主人,更新了他们的观念就是塑造未来世界的性观念,但顽固的成人世界的观念是我们性教育工作者们最大的障碍,我们深知改变其难度之大,却无法绕道而行,因为无论一个老师,一个学者再努力,大量形形色色的成年人们才是在日常生活中对孩子影响最大的人。性教育是面向人的一生的,这不是空话。青少年是我们重点关注的人群,但我们也不可以因噎废食放弃对成人世界性观念的改变。

 

与此相同,这么多不同的声音也传递给了我一个讯息:性教育开始被更多人看见,也和这个社会的很多人都有关——不仅是教育者和父母,被教育的下一代也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部分。

 

就在不久前的10月,快手直播平台上曝光的少女妈妈引发了社会热议:14岁的女孩自豪地记录着自己怀孕的点点滴滴,17岁的“宝妈”和自己29岁的“丈夫“秀着恩爱。与此同时,高中女生操场产子的新闻也激起了一阵波澜。

 

这件事中被看见的一个主角,是少女妈妈们。尽管在学术上对少女妈妈界定不一定,但一般是指19岁以下的,在青少年时期怀孕、生育的少女。出于种种不同的原因,兼怀着低龄的特点与母亲的角色,她们年纪轻轻就已经为人妻、为人母。这个群体并不是今天才出现,而是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快手和其他平台的出现不过碰巧给了社会一个关注她们的契机。她们有的是由于当地的风俗民情,出于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成为少女妈妈;有的则是由于地处偏远山区,缺乏性知识及保护自己的意识,受到性侵害,被迫成为少女妈妈;还有的是因为缺乏对异性的了解,出于对异性的兴趣,对性的好奇和探索,主动自愿地发生了无保护措施的性行为,导致怀孕。

 

在她们的身心均未发育成熟,也不具备抚养下一代的能力的时候,怀孕生子并不会给她们的人生带来正面的影响。年纪轻轻的她们本拥有无限的可能,却过着“吃饭,看电视,喂孩子,吃饭,看电视,喂孩子”的单一生活。除此之外,大部分意外怀孕的少女会选择对自己身体有伤害的人工流产,甚至轻信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到无资质的机构进行人工流产,这对本就不成熟的她们的身心伤害就更不必多言。

 

尽管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非营利组织开始关注到性教育,通过支教、志愿服务的形式开展性教育,但仍然有许多青少年不能获得有效及时的信息。他们或是没有有求无门,或是根本不知所云。因此,性教育资源的可及性和普及性仍然是一个重要问题。

 

在这件事中被看见的另一个主角,是风头正劲的直播平台。作为一种技术进步的产物,这类正处在风口上,时时有热钱涌入的产品则长期被一些人理解为“带坏了风气”“创造了奇葩”的罪魁祸首。然而技术本身不应该被如此责备:技术的进步与普及涉及很多社会因素,它也没有能力直接造成一个恶性事件的发生,或直接改善一个社会问题的现状。使用和传播技术的人,才是问题的关键。

 

在欢呼技术进步的人群中,我们能找到性少数的朋友们,和性教育的工作者们。以近年兴起的互联网技术为媒介,LGBTQ社群和各种小众文化的热爱者能够让更多的人看见ta们的存在,发出ta们的声音找到志同道合的同伴,也有了被主流市场重视的商业价值。与此同时,性教育系统也日渐趋于扁平。无论年龄,无论地区,更多的人能够通过网络获得专业、科学的性知识,性教育的工作者们也能够影响更多的下一代。

 

然而技术进步在部分填补了这一信息鸿沟的同时,也加剧了一些早已存在的社会问题。没有分级和准入机制的互联网资讯与色情宣传的弹窗广告对各年龄层的网民“一视同仁”。性教育在之前若干年里的缺位,让许多青少年在面对性相关信息时,鲜有辨别真伪的能力。而这个时代又充斥着信息爆炸,面对蜂拥而至的信息流,年轻一辈出现问题并暴露问题的几率自然走高。

 

令人兴奋的是,我们看到性教育乘着这股技术进步的东风正在快速前进。2017年也是你我伙伴平台试运行的一年- 多家中国性教育专业机构联合发起了这个技术支持平台。在性教育工作者的手中,技术不是冷冰冰的旁观者,而是用来给予人文关怀的助手。

 

本以为演讲到此结束,但似乎上周三种颜色幼儿园虐童事件再次甚嚣尘上。我想起另一幼儿园虐童事件中一句令人细思极恐的话,“我有一个长长的望远镜,一直伸到你家里面。”《熔炉》里校长在厕所隔间上方窥视小女孩的窒息感,原来是可以被还原到现实生活中真正的情境中去的。

 

长久以来的性教育缺失从未停止过对现在各个年龄群体的影响,这次的事态爆发则让更多人了解到儿童性教育的迫切。在家长缺乏明确的性意识,若不是有部分家长察觉了孩子的异常,殊不知这场虐童事件还要被隐藏多久。

 

家长的声讨,明星的声援,警方的介入以及当事教师停职,这一切的行动迅速果断,让这一事件被大家看见。但是,“就事论事”的补救方法能弥补孩子已经形成的创伤和心理阴影吗,能保护其他孩子免受同样的侵害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性教育应充分发挥其预防性的作用而非仅仅是补救性的作用,应更多的指向未来而非停留于此;应尽可能的为儿童营造安全舒适的友好社区,而非单纯的教育孩子们侵犯来临如何保护自己。性教育应当是全面的也应是全人的。全面在于告诉孩子性侵犯的同时也告诉他们性的美好,全人在于通过性教育让孩子认识自己,了解自己,悦纳自己并学会处理生命历程中的亲密关系。

 

11月20日是世界儿童日,这一天也是联合国大会通过《儿童权利公约》的纪念日。我认为性教育应当放在儿童权利的角度来思考,并反问是谁剥夺了ta们的权利。

 

回到那句话——“我有一个长长的望远镜”,希望这个“我”,是所有关心儿童的人,是所有关注性教育的人,是公众,是社会。希望我们能把这个长长的望远镜握在手中,能随时了解到各处孩子们的境况,是我们主动去“看见”,而不是让他们“被看见”。

 

也许你会觉得,我刚才提到的这些事情彼此之间都没有什么联系:3月引爆网络的北师大性教育教材,9月武汉华夏理工的爆款选修课,10月悄然出现在网络上的少女妈妈,11月初浙江杭州的彩虹马拉松和11月底的红黄蓝幼儿园虐童- 它们发生在不同的地区,在不同的时间被讨论,也不是同一个问题。但是,我却要说,我看到了一个它们间的共同之处:它们并非是2017年独特的时代产物。常有人误解,一个问题若不被媒体报道,就不重要,甚至不存在。在社交媒体的时代之前,性教育缺位而导致的种种问题并没有被人们看见,但这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这些问题出于种种原因在2017年走进更多人的视野,被更多的人看见。这不失为我们趁着这股热潮,进行反思和改进的一个契机。

 

2017年,我们即将和它道一声别。感谢和我一起工作的五位伙伴:冷金岩,肖倩媛,刘虹君,孙睿,刘浩。来自五湖四海的我们,在这一年,因为性教育相识相聚。

 


这一年,我们得到过许多讨论性教育的机会,一起为了一个更好的社会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让更多的人看到了少数派;这一年,我们在新的经历中成长,产生了新的思考,新的任务。性教育的完善是一个任重道远,需要长久建设的过程,但我们仍可以从这段长途跋涉的路中窥见一点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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