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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礼论学 | 如何悟入儒家之道——季谦先生与温州友人交流

泰顺县文礼书院 文礼书院 2021-07-04


编者按:2020年10月,温州一政府团体来文礼书院调研交流。下文为季谦先生与其中一位研究哲学的友人的对话交流文稿。


友人:您好,我读过牟先生的一些书,发现他是很特别的人,有特别的见解,新儒家是一个很特别的学派。

季谦先生:牟先生也没有什么特别,是最平常的一个人。新儒家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学派,也是最平常的一种学问。什么意思呢?我们要了解一个人或一门学问,先要从比较大体的方向去了解。譬如,我们把牟先生归入到新儒家——新儒家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指宋明儒,西方人称宋明儒学为新儒家,是很恰当的称呼。那现在的儒家,也是新儒家啊,为分别起见,全称为“当代新儒家”。因为一般人并不知道宋明儒是新儒家,所以,今天我们对当代新儒家只要说新儒家就可以了。新儒家可以有很多,我们这个时代之后,再过两三百年、五百年的儒家,也会被称为新儒家。

当代新儒家把儒家的发展分成三个阶段:一是春秋时代的原始儒家,以孔、孟、荀三人为代表;经过一千多年后,宋明之际,五六百年间,有宋明新儒家,是儒家的第二期发展,自王阳明以来,又经五百余年,有当代新儒家,这是儒家的第三代。我说如果再几百年以后,还有儒家,也是新儒家。为什么呢?因为儒家的本质是永远的,所以其生命是活的。所以当代的新儒家,它的学问核心和方向与宋明是一样的;宋明儒家的学问核心和方向与先秦儒家是一样的。先秦儒家就是孔、孟、荀,尤其以孔子、孟子为主;那孔子、孟子的学问跟尧、舜是一样的,所以说孔子是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进一步说,尧、舜的学问,和天地是一样的。所以儒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合乎天地自然之道——那不是最平常的事吗?

友人:我知道,我明白,历代儒家,其代代继承,是有道统的。但是,通过我的阅读,有一个问题,我认为中国文化确实始终存在着一个最核心的致命问题,它没办法解决“何谓善”的问题,真的。

季谦先生:有啊!他们老早就解决啦!

友人:但康德哲学把善立在“自由”之上,解决了问题。

季谦先生:康德并没有解决,是儒家解决了。所以牟宗三先生的贡献就是让康德的哲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友人:对,但我始终没办法理解您说这个“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进步在哪儿?

季谦先生:就是康德提出了自由意志作为道德的标准,是道德的基础,是道德的核心,但康德认为自由意志是假设——“设准”。

友人:不是,不是,康德的自由是合理地推论出来的。

季谦先生:当然,他是合理推论出来的,所以他的实践哲学是理论的,他的道德的超越依据是理论的。而牟先生就指出,儒家的道德的根据不是理论的,而是实在的。

友人:好啊!您接着讲。

季谦先生:要印证儒家之说,不在远处,就在孟子所说的“乍见孺子将入于井,必有怵惕恻隐之心”。

友人:哦,我明白了。

季谦先生:人之能有道德,是假的还是真的?若照康德的说法,是假的,至少不是真的,因为那只是理论推出来的。但儒家所说的道德,也可以说那自由意志是一种“呈现”,所以道德是真实的。当然,你如果硬要说当“乍见孺子将入于井”时,你没有“怵惕恻隐之心”,也可以,那儒家在你面前,就垮台了。所以是儒家,不是儒家,只在一念之间。你愿意承担自己,就是儒家;你不愿意承担自己,就不是儒家。

友人:可是像先生您这样讲,也有问题,那跟“心学”是同宗了。

季谦先生:不是与心学“同宗”,它本来就是心学呀!为什么还说是“同宗”呢?

友人:好吧,它就是心学,我知道,它就是心学,但是?

季谦先生:你不承认你有心,就算了吧!

友人:我承认,我承认,我有。

季谦先生:那你就是儒家,那你就是新儒家,就这样,一句话决定。

友人:但是我更承认我是自由的。

季谦先生:哦,你自由?我看你不自由。因为你习气深重,你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是受了情欲的指使,受了业障的逼迫,你怎么是自由的呢?所谓自由,是“从心所欲不逾矩”,所以,只有圣人才是自由的。你是被习气所牵引,你的“自由”是出于无明的放肆。

友人:您说的这个也不太对呀,根据宋明理学的话,是没有什么所谓业障之说的!

季谦先生:这是用语的方便,不一定要叫做“业障”,就用孟子所说的“从其小体”,张横渠所说的“气质之性”,或王阳明所说的“顺躯壳起念”,各种说法都一样。一心在现实中打滚,这个层次的意念和行为,用佛家来讲就叫业障嘛!

友人:可是自由永远不会是业障,自由就是会带来善恶的,自由是可以让你选择善恶。

季谦先生:No、No、No,这个意思康德已经讲清楚了,康德分析有两种自由,你这个自由,叫做选择性的自由,不是实践的自由。

友人:对、对、对,没错,没错!

季谦先生:对啊,那选择的自由是以现实的欲望作条件,有时选择了善,有时选择了恶,其实那善也是有条件的,不是真善。所以如果用“可以选择善或恶”来说自由,则只是现实上的自由,到头来,都不是自由,而且所选择的,都只是恶,没有善。至于实践的自由,则是从超越意志而来的自由,是无条件的自由,顺那自由而发的行为,才是善的,那只有善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啊。但也是因为那自由从超越而来,所以康德才不敢承认它的实在性,而说那只是“理性必然的假设”,终归只是理论,没有生命实践的实在性。

友人:您说康德不敢承认什么?

季谦先生:不敢承认道德的实在性,自由意志的实在性。

友人:我觉得康德就是承认了自由的实在性。

季谦先生:他说这是理论上推出来的。

友人:对,这是理论上推出来的。

季谦先生:所以,他不是真的承认,真的承认是在自己心中肯认,心下愿意,而且领悟它是我本性上就有,直下承担。但康德说人不能有自由,只有上帝才有。许多人读康德,在这一点上并没有读透。

友人:不是,不是,他不是说上帝才能自由,他是从道德哲学反推出来,道德是上帝存在的理由啊。

季谦先生:是的,他建立了“道德的神学”,但即使如此推出上帝存在的合理性,也还是理论呐!总之,他是在理论上说如果要有道德,必须是自由的;如果要说上帝存在,只能由道德理性推论之。他总是不肯直下承认人可以有自由意志。他只说到:如果有了自由意志,才有自律的道德,也就是如果要成就真正的道德,必定要“预设”自由意志。

友人:哎,不对,不对,您说的这个也有问题,因为他区分了自由和自由意志。

季谦先生:好啊,这样,自由不是有两个层次吗:一个是现实的自由,那就是你选择的自由,我要喝咖啡,还是我要喝茶,这是自由的;我要杀人,还是我要帮助人,这也是自由的。对不对?但是,你如果说到道德,就只有一个自由,就是从超越而来的无条件的自由,不是在现实中可以选择的自由,超越的自由没有两个题目让你选择啊。

友人:对,他在这里确实认为只有这一个自由。

季谦先生:康德虽然发现道德之理只有一个,但是他的口气总是:“如果要有道德,必须承认自由意志。”他总是用“如果——则”的语气讲话,那是逻辑的推论,而最终还是不承认人真能拥有自由意志。所以康德老是在一句话上团团打转:人向往于真正的道德——最高善,又没有真正的自由意志,所以人如果有道德,总是不能纯粹,人只能向往于“纯粹的善”,向它永恒地前进。而儒家的孟子直接从人的道德心指出人的道德性,王阳明就用良知指点人的道德意志之“见在”性,牟先生的哲学,主旨也在建立人的道德之真实性。那真实性的发现,很简单,就是问:你有没有良心呢!你摸着良心说话呢!就是这样。

友人:这确实是一个比较致命的诘难,我目前还没有想好。

季谦先生:没有想好不行啊!这个问题,一念之间就可以想好,一句话就可以决定!

友人:对,您说的没错,就像曾国藩说的,“不为圣贤,便为禽兽”,我明白您说的意思。

季谦先生:就是这个意思。但康德也可以讲“不为圣贤,便为禽兽”,牟先生也可以讲。不过,康德讲的是理论的,牟先生讲的是实在的,要认识儒家,就是要认识这一点。你如果还没领会。就问自己:“乍见孺子将入于井”,你有没有“怵惕恻隐之心”?

友人:好吧!我该怎么反驳呢?……因为我是学哲学的,我必须反驳一下。

季谦先生:呵呵,哲学不是教你一定要反驳的,但你可以辩。

友人:这确实是一个比较致命的诘难,我现在还没有想好。

季谦先生:嗯,你去看我那篇文章——“为什么孟子的性善论是不能反驳的?”你反驳了,就是自讨苦吃,所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反驳的!

友人:您确实给我打开了另一条思路!

季谦先生:不是打开另外一条,天下只有这一条,没有别条了,别条都是假的。所以任何的问题都是假问题,没有一个真问题,都是自己糊涂。哲学的所有讨论都是糊涂的,哲学家所提出来的问题,尤其是西方的哲学家所提出来的问题和建构的理论都是糊涂的,没有一个聪明人,就只有康德比较聪明一点。

友人:其实我觉得休谟更加聪明,但是休谟恐怕……。

季谦先生:他的聪明只有一半,他只有现实的聪明,他没有超越的聪明。超越的聪明叫做“智慧”。

友人:那照您这么说,康德应该是个超越的聪明吗?

季谦先生:还不是。他稍有超越的聪明,但不真实,只能推论。他认为不这样推论,就不足以成哲学。但是他不承认那是真的,所以康德还不够,他有聪明,没有智慧——或许是智慧不够,不是完全没有智慧。能把人间的事情讨论得很清楚,叫聪明;能认定这个心性之真实,以心下的仁德通于天德,叫智慧。康德受限于他的文化传统,宗教传统,开不了这个智慧。

友人:这也是一条进路。

季谦先生:不是“也是”一条进路,这不是诸种进路的其中之一,这是唯一的,只有这一条,没有别的了。如果有别的,我们就不讲这种学问,我们不是在所有学问当中选一种。

友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这样的话,您说的这个最高的,大家的看法都是一致的,那么中西,不管是马克思黑格尔,都是一致的。但是我认为它是有不同进路。比如说从康德进路或者是……。

季谦先生:如果有多种进路,我们还要看它是真的还是假的啊!假的事情很多啊!真的只有一个。

友人:但是他们都是通过我们理性的运用啊,他们是一个命题一个命题不断地推出来的啊。

季谦先生:是的,但他们不够啊,不切题啊!

友人:但是您说的这个,我觉得也有一点不足,没办法从一层层的推理推出结论。

季谦先生:是的,但学问有两类,知识的学问和实践的学问。知识的归知识,实践的归实践,知识的道理可以用逻辑推论推出来,实践的道理不是推出来的。实践的道理是生命的,感受的,领悟的。康德不免还是以思辨的方法讨论实践的问题,这就是康德道德哲学的致命伤啊。

友人:啊!对、对、对!

季谦先生:康德的哲学虽然面面具备,煌煌大家,但他的实践哲学方面,还是不够的。其他人更糟了,其他人连讨论实践都不讨论,或讨论的不够彻底,康德在实践哲学的讨论方面——我说“讨论”方面,是彻底了。但是他还是用“讨论”的方式,不是用心灵领受,“悟入”不够,所以他的人格是有天性之美,但他不能开本体工夫之教!

友人:对、对、对!您说的这个确实。

季谦先生:这是中西文化最大的不同。

友人: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所谓本体论、工夫论、境界论讲全了才好,是这样吗?

季谦先生:对(先生笑)!咦,你怎么知道这三层?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友人:我啊!中国哲学我还是了解一些的(友人笑)。

季谦先生:不过,用本体论、工夫论、境界论来讲实践,很少人讲得这么简洁的。你讲得这么简洁,也了不起啊!你必定有所本,一定从哪里得到的。

友人:对。我读书也很有些收获,但恐怕这只是一种方式吧。

季谦先生:你要有一个大的领悟,你有大的领悟之后,才能够贯通上下,左右也都了解了,要不然你有时这边有疑惑,有时那边有疑惑。可以看出来,你的心里还是倾向于高明的,但是你没有把高明认定是自己的,认定是真实的,认定是从内心发出来的。千古圣贤不过在讲我的心,你这一点还是没有透。

友人:哦!我明白了。

季谦先生:你这一点透了,你的所有学问都还在,而且你就可以批判它们——所谓critical,是要以中正平和的心态体贴它们,安排它们,补足它们,提升它们。

友人:那照您这样说,我们只看阳明,不就够了吗?

季谦先生:也可以说够,也可以说不够。阳明没有这么广大,阳明没有西方哲学呀!但是你看了阳明,就可以批判西方哲学。

友人:好吧,您说的有道理。我今天也是很有收获。谢谢您!谢谢,谢谢!

季谦:你会思考,已经不错了。也不简单啊!能够有这种求道理的心,不简单!

友人:谢谢您!谢谢您!我今天收获不小。

季谦先生:你若有所得,要真实得之,不要只有“傥来一悟”。

友人:实践理性这条进路恐怕还真是一个讨论问题,确实也很感谢您!真的。我回去再思考一下。也许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思考,我知道,其实一点就是——那个——对,没错。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季谦先生:哦,明白了,很好。但还可以再讨论,还可以再辩啊!你就辩吧!

友人:我觉得您的这个命题,是从这个下来。

季谦先生:是的,是从那个高点下来,一元涵盖多元,不是不要多元,但要认清那些多元是假的,至少是不足的。如果你不认识那个“真实”,你的多元都是糊涂的。世间人就往往站在这边反对那边,站在那边反对这边。其实都是戏论,一场游戏。你如果能从高处看下去,什么东西就是什么东西,这叫“火眼金睛”,这叫“照妖镜”。谁是妖怪,谁是魔鬼,一下就看出来了。

友人:其实我也希望您的这个事业能够真正成功,能够真的培养出顶天立地的人,我希望这样,真的,真的。(先生笑)我明白您所讲的这些,我读中国哲学或者读心学,我很明白您说的这个梦想,我希望您能够成功(先生笑)。


季谦先生:嘿嘿,有志气!要悟入,一下子,在一转念之间就上去了。


友人:我知道,我知道。谢谢您!谢谢您!


时间:2020年10月22日

地点:文礼书院
主讲人:王财贵(季谦)先生
文字录入:肖丽娜
修订:王财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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