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溪溟：我用我的艺术方法来整合了一个故事，但其实生活本身即是碎片

《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

导演：张溪溟

影片信息：

纪录长片|2017|黑白|43min中国

剧情简介：

裸体摄影师任航，突发奇想，要组织一些人在大街上裸体，我们的摄影机跟随他，揭露一个抑郁症患者的心路历程。

导演阐述：

刚开始从豆瓣关注了摄影师任航。他是因为拍摄裸体而受到大家关注。深入了解后得知，任航是一名抑郁症患者，双向情感障碍。剖开一个大胆艺术家的抑郁历程，看似乖张另类的行为，其实是一个孤独的病患对世界最后的恐惧与反抗，任航于2017.02.24跳楼自杀。

对话   张溪溟

Depression

采访_陈彦霖

1. 您是因什么机遇而开始认识、了解任航，又是为什么开始打算拍一部关于他的纪录片？

张溪溟：我之前是给网站做人物纪录片的，会有大量的的选题让我去挑。因为我是豆瓣的第一批用户，然后我就知道任航这个人，但不过是有印象，其实没有更多的去了解。后来我一看有这个选题就说唉可以，那么我就约了任航，我们去聊一聊这事儿，就是把他约出来，我们就一块喝水，聊天，就开始做这个东西。

虽然其实我想拍任航，我也不知道想拍什么。任航就随口而说他想做这么一个项目，唉我就发觉突然找到了，要拍的是这个，因为最使我想拍任航的一个点，不是他拍裸体而是他的抑郁症，这个主题是恰恰是我特别想拍的。我在跟他聊天之前，我需要看大量资料，我一看唉我说任航，就正好是抑郁症，我恰恰想拍抑郁症，然后去拍，但是其实这个抑郁症是非常没法拍，因为没有故事，我根本没法拍。恰恰是因为（任航）想要做裸体这件事情，才让我真正能把抑郁症这个东西用具体的故事表现出来，因为无论是纪录片或是别的，概念是没有意义的，你需要有一个具体的载体，一般的载体就是故事。所以说我其实是早就想拍抑郁症的，任航恰恰有这样的一个问题，而恰恰他要做裸体摄影这个事情，那我们觉得可以用一个故事载体把这个东西来表述出来。

*《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剧照 

2.在您的片子里面，似乎任航的病症和他在进行的项目之间有着无法区别开来的联系，您是如何组织片子去表现这种关系的？

张溪溟：因为，怎么讲呢？就是说其实艺术跟生活其实是两个世界。我用我的艺术方法来整合了一个故事，但其实生活本身即是碎片，生活本身不完全按照因果关系或者是一个具体的逻辑来进行。生活是无迹可寻的。所以其实我是用影像来达成一个我想表达的故事，不是说所谓的真实，而是营造出来具有真实感的故事，是这个过程。因为我本身来讲，这个片子刻意回避的就是所谓对于客观生活的记载。因为其实包括以前做片子，大多都是以现实主义或者是写实的现实主义批判的方法，目前来说，无论是影像还是其他门类的艺术，一个最主要的一个审美表现方式，尤其是纪录片，就是以所谓的真实影像或者真实感的塑造来成为最基本的审美架构，但是我想尝试一下不一样的可能性，而且任航这个人物恰恰能够支持这种可能性。

*《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剧照 

3. 在演职员一栏中，可以看到任航不仅是演员也是美术指导，他在这部片的美术设计上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张溪溟：其实是这样，这个片子在最开始其实改了好多版本，在一开始的版本里我没有用一张他的作品在片子里，但是之后我又改了，我把他的图片加在里头，我想的是对于年轻人的亚文化圈子来说，任航是一个非常标杆性的人物。但其实对于大众来讲，他相当边缘化，所以我就把这个东西加了进去，他的照片呈现出来其实更多的是他自己作品的东西。我想把他的影子摘掉，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这是我跟他共同构成的作品，而不是我一个人。所以说我觉得就是美术这个东西应该是给他，因为这个片子实际上都是我在做，但是我觉得从审美层面来讲，其实任航是一个非常大的符号性的存在，是一个方向性的存在。

*《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剧照 

4.所以这个片子相当于是您独立制作的？

张溪溟：这个片子属于我的独立制作，还有好多东西其实都感觉不是很完美，要是没有更多资金或者其他的力量介入进来，其实还可以做得更好。有些地方其实是我个人能力达不到的，我知道我想要很多的东西，都是特别实际的东西，就比如说一个特效，包括声音，我也没有资金去做，这就非常麻烦，非常尴尬。

*《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剧照 

5.您刚才提到的特效，在我的认识里面，纪录片啊使用特效其实不是特别宽泛的一个操作？

张溪溟：对我来说这个片子让我很high的恰恰是因为我的整个创作压根我没打算往我所理解的传统的纪录片上走，我个人理解的影片最基本的审美方面是对于真实感的营造，而不是真实感影像的营造。而我一开始做的时候根本没有线性叙事，只不过我还是想让人看懂，所以这个线性叙事我收了很多，把很多尝试的东西给拿掉了，尽量让人看懂，然后在很多的一些方法上的东西，我刻意让它碎片化或者mv化。总之就是尝试尽可能多的可能性，这个东西对我来讲才是有价值的，而不是所谓的对传统的纪录片真实感的一个延续。

*《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剧照 

6. 我在预告片和剧照里面都有看到一些画幅的变化，还有色调的变化都是基于这样的想法？

张溪溟：我之前给朋友看这个片子，大家想到的是那个《我不是潘金莲》的圆形方形，我是肯定是借鉴了他们，但其实最开始是因为李阳的《李献计历险记》，我第一次注意到了画幅的转变怎么对于内容产生影响，然后我就想在我的故事要怎么做。我在整个叙事里用的是过去进行时，在这里面用的是正方形，然后在抑郁症的段落用的是圆形，在噩梦用的是条形，用了好多形状。

通篇现在进行时用的是2.35:1的标准画面，然后一些意向性的画面，用的是全画幅1920*1080的标准尺寸。所以其实我想在这个方面做一些尝试，因为我之前学过绘画，尤其是想让画面有传统绘画语言的一些东西。之前没找到，直到我看了《我不是潘金莲》，它的圆形方形画幅是中国绘画里面最传统一个构图方式，然后我其实也觉得直接拿来不好，然后也尝试着其他包括扇形，遮幅换个颜色甚至用宝丽来的方形相纸，但都不行，因为太抢眼太吸引人的注意，而已经对内容是有侵害了，所以我最终定在圆形跟跟方形这两个形状。

至于色调其实我觉得是因为我没钱调色，所以说我是每一个场景或者每一个叙事单元我都用的是一种调性，比如说在跟律师对话的这个场景用的是这种绿色。我确实是想在颜色里做尝试，其实这个想法是从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里面来的。

*《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剧照 

7.在这部片子的拍摄过程中导演和被摄者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张溪溟：任航这个人是非常有意思的，他是少有的给人感觉干净的人。我用“干净”这个词，就是说少有的单纯、直接，就是说完全感觉不到这个人当中有不好的或者消极的或者是一些污垢。所以跟他在一块，其实没有太多的限制。我找到舞蹈演员，我说我要这么拍，然后他说那就拍吧，那就这样了，在沟通上面其实基本没什么问题，除了我们问他，比如说我问什么不能拍，他说情感关系。那OK，我就不拍情感关系，但除此之外我想拍的都可以。

*《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剧照 

8. 其实对您来说，纪录片和剧情片之间的界限其实是很模糊的？

张溪溟：其实我觉得区别没有意义，就打个比方，你到底愿意看一个有意思的什么都不是，还是愿意看一个极其无聊的剧情片或纪录片长？我觉得它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它不是什么才重要，首先得吸引我。其次我当然有一些我想说的话在里面，但是我不想有一些很晦涩的东西，晦涩不是错，但是晦涩的话一定有一个审美方向，比如说很多的实验电影对于专业人士来讲很多的方法非常有用。《去年在马里昂巴德》真的不懂，但在我看来里面有很多东西可以借鉴，而不是一些很虚妄的场景，二十分钟什么都没有的那种，我觉得吸引我的是这个东西，而不是那些很虚幻的一些概念，或者看不见、摸不到的事情。

我所认为的艺术就是方法，就是从里面取技术，而不是取那些所谓观念，比较形而上的东西，形而上可以，但是形式上你要把它表现出来。就好比安迪·沃霍尔，大家都知道他双脚离地，但其实大家都不明白一个道理，就是安迪·沃霍尔当年的版画技法是全世界最先进的版画技法，人们总是忽略了这点，而只是把这个审美高度排得很高。其实本身按理说如果能够获得这么高的荣誉，跟技法有巨大关系。我其实特别回避这些特别虚妄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有当代最先进技法的人，而不只是拥有双脚离地的概念，当然就有很多，既有双脚离地的概念，同时也拥有当时最先进的一种技法。

比如说勋伯格讲那个33/4秒，他说音乐最重要的不是节奏，不是韵律，也不是这种台词语言，最重要的是聆听。那这是不是一个新的概念呢？但是他把这个概念就作品来呈现出来，而不只是来聊一些虚头巴脑的概念，我想要的就是把我最终想要的就是想用我的能力来把一些在我看来比较有意思的感觉，转化成大家能够理解的东西，而不是一个镜头拍十分钟，什么都没有，然后给你讲一些哲学道理。

*《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剧照 

9.你是怎样了解到FIRST影展而决定将片子投入参赛的？

张溪溟：我是一个孤独的创作者，我其实想要认识更多的同僚，获得更多的机会。其实这个片子对我来讲是一个陪跑，我在16年更多的精力是放在我的剧情片上面，那个因为拍得也不怎么好，就没入围了，但是我没想到这个“陪跑的”入围了。

我特别渴望跟这些优秀的创作者一块交流，有好多问题其实是需要更有经验的人或者跟我同辈的一个朋友来给我答案。我去寻找一下各位的一些答案，可能会对我创作非常有益处，因为很多东西我想不明白，入围这些朋友都是很优秀的创作者，所以我估计他们有些是比我要成熟一些的创作者，可能我的一些问题他们已经遇到过，解决过，或者是他们有着一些不一样的创作，他们的一些路径其实能给我一个特别大的启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