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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发了朋友圈|镜相

十八花生 湃客工坊 2023-04-09

作者 / 十八花生

编辑 / 吴筱慧
过去十年,随着互联网行业的壮大,互联网公司天然区别于传统行业的特点被人们广泛讨论,而身在其中的互联网人,他们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也作为社会现状的缩影,成为这个时代的注脚。
镜相栏目此前发起「互联网人生存百科」主题征稿活动,透过作者笔下切面,解锁当代互联网生存实录。下文是第四篇作品,讲述了一位转行的新媒体人,为寺院提供“互联网+”服务的创业故事。
山西五台山,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首。据说山中有120座寺院,常住僧人有5000名以上。这里是传奇故事的发源地,是修行地,也是旅游风景区。进山需要预约,门票一人120元。
五台山是四大佛教名山之首,常住僧人5000人以上。
蓝师父把操控手柄递给我,他摊开那双又嫩又白的手去接缓缓降落的无人机,螺旋桨的风吹得我眼睛都不得不眨了几下。
我们在密林深处的一个山坳里,脚下踏着一代代到山里来找蘑菇找药材的村民用脚踩出来的碎石路。从山顶望去,我们像踩着一张青色的地毯。
五台山核心区护银沟深处,有一座正在待建的寺庙。
五台山的寺院大多数被五座山峰围绕,坐落在山坳和山谷中,长期以来是给人神秘、幽静的修行之地。
我拿着手柄跟在他背后,正在问他对“互联网+佛法”的兴趣如何。他收着无人机,看着我的眼睛笑了起来。皱起的鼻头顶得眼镜一颤一颤,像马的笼头。他笑了很长时间没吭声,脸上带着某种骄傲。
“寺院正在建设,网络上大家知道的人越多,就有更多的信徒来支持捐助。”我说。
我正在负责一个刚创业的项目:搭建佛教新媒体平台,希望把寺院的自媒体都放到一个网络平台上来,我们的口号是“千寺一网,护佑一生”。项目起头,就选择到五台山来开拓寺院,争取能说服几十家寺院入驻平台。
传统寺院都有老和尚们把持着。针扎不透,水泼不进,就像对待电话推销员一样对待我,总是很有礼貌说“谢谢”,然后稳定地输出拒绝的答案“再考虑考虑”。
蓝师父本人二十多岁,是个清秀的人。他身材消瘦,眼睛眯起来的时候像只树林中上蹿下跳的松鼠。透过一副黑色板材的方框眼镜,我看到他眼中闪烁光。这幅笑模样常年不变,很容易让人想到在学校课堂上遇到的学霸,对你搞不明白的问题,他总是胸有成竹。他还有一双白而美的手,指甲看出来修剪过,很短很整齐。他操控无人机时就像在做手指体操,左推,右拉,上移,下滑。一套操作行云流水,中间没有丝毫停滞。即将降落的无人机像是从大树上落下的果子,可是他张开怀抱,把无人机牢牢地接在了怀里。
他对新媒体这一套东西挺有兴趣。知道我们入驻到五台山后,时常来找我们聊一聊设备的话题与运营的技巧。我把第一批入驻的寺院目标放在了他所在的寺院上。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所在的寺院正在待建中,网络推广能为他们吸引更多的关注和捐助。
这座寺院目前只是一个大工地。师父们住在工棚里,戴着安全帽,一眼过去根本看不出来哪个是和尚,哪个是工人。工地的东南角是建好的二层小楼,进门是庭院,左边四间房,住着寺院的住持和蓝师父等僧侣,右边是斋堂,也就是大家吃饭的食堂。和五台山这边的其他普通院子相比,这座寺庙唯一特殊的,就是供奉在空廊尽头的一尊释迦牟尼佛像。师父们早中晚在这里祭拜上香,在斋堂诵经。
其余时间,师父们全部都在工地上。有的负责监工,有的负责采购,有的负责登记取用物资。蓝师父就是寺院里负责新媒体的,寺院的公众号、社群都是他在管理,他自学了无人机和摄影摄像,把寺院每天的建设进展剪辑成简报发到寺院的自媒体上,与有心捐助的信徒沟通,隔一段时间还组织一些热心的信徒来寺院参观。
信徒来自五湖四海,到这里来参观也只能看到与网上的效果图差不多的场景。唯一的区别是:他们能站在“青色地毯”上,看着寺庙在一砖一瓦、车来车往中屹立起来,多了些为信仰添砖加瓦的真实感受。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佛教信徒通过各种网络方式参与寺院翻修和建设的功德捐助。这是五台山一座寺院大殿建设完工开光仪式上,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信众汇集在大殿前。
我和蓝师父一直没有正式的谈话。他拍完了寺院的航拍视频,回到工地就开始剪辑配文。笨重的挖掘机张牙舞爪地从我眼前去了又来,一车又一车的建筑材料倾泻而下,轰轰咔咔,而整片山林是那样寂静。我的诉求得不到回应,蓝师父和寺院并不愿意做什么宣传,或许保持神秘感是寺院最大的信条。
我不由想起了周星驰在《少林足球》里的桥段“我终于找到了将少林功夫发扬到世界各地的方法了,就是功夫+唱歌跳舞”,然后好不意外地和周星驰一个命运。蓝师父的沉默就像那个酒瓶子,砸碎了我对“互联网+佛法”的想象。

当时对于我来说,加入互联网公司比一切都好。比去当地国企当宣传负责人好,比去行业巨头当公关先生好,比换家更大的媒体工作好,比去采访大人物好,比去奥运会现场、电影首映、灾难现场都好。
加入互联网之前,我就知道我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我有种归属感,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成就感。
公司里全部都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除了不守规矩之外,没有任何能称得上优秀品质的东西。他们可以上班打游戏,可以穿着短裤上下班;他们不需要在办公室碰见任何一个领导头衔的人鞠躬致意并冠以职务称谓,不需要听从各种各样的指令、意见、批示。甚至996的上班时间在当时的我看来都意味着某种新世界,就像蛇冬眠、虎夜行一样,是属于这个行业的独特风景线。
在那之前,我做了15年的媒体记者。随着互联网的出现,新闻媒体行业前面加了“传统”两个字,就像是被打上了“非卖品”的标签,看着和“传统国粹”、“传统食品”,“传统艺术”没什么两样。
我的一些朋友已经提前离开新闻行业进入互联网行业。他们谈的是几十万几百万的阅读量,他们谈的是矩阵布局、互动流量、付费用户,他们朝气勃勃,朋友圈一天发十多条内容,对世界充满了判断。而我所在的报社,每个领导对新媒体都有自己的预见性,并且惊人的一致:互联网是报纸衰落的“元凶”,“国家怎么还不管管……网络太乱了,自媒体随便可以注册……假新闻和标题党是互联网新闻的主要组成部分……”
这个时候,大浪找到了我。大浪是我的同龄人,他创办的公司主要做互联网新媒体,刚刚融了一大笔钱,“各种项目都可以做,一起来搞事情吧”。他昨晚刚和团队喝了个通宵——一个刚刚做了半年的公众号项目,昨天已经突破了100万粉丝。
我对“元凶”产生巨大兴趣的缘由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数据。我所在的报社对外订阅量最高时是30万,实际投递量10多万出头,近些年有效投递稳定下降,当时只剩下几万订阅,而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年底要求各记者编辑按任务给被采访单位订阅的,那种定了几十份报纸的单位订户,是不看报纸的,报纸从印刷厂到投递员手里再到传达室、办公室,又崭新地被垃圾佬回收,成为下一批报纸的原料,周而复始。
大浪看出数字的魔力对我管用,他又和我谈了几个项目,“‘国学’、‘禅意佛学’、‘自助旅游’、‘美食’、‘军事’你想做哪个都行,现在是红利期,垂直类的内容网络上没有形成规模,随手一做都能打成一个全国性的新媒体平台,而且我们已经有了好多大号,可以导粉,涨粉不是问题。”大浪扳着指头数。
我有什么理由不选择这一行呢?它自由,它由着你来写东西,传播量还大;它没有一个又一个电话和指示来对你的内容指手画脚,还得互相做出义正词严的模样;它每天都在学习一些新的技巧;它还可以赚些钱。

我还有多少机会,能和一群20多岁的人一起工作呢?干吧。

每天的睡眠时间明显减少,午睡都让我感觉像是一种中老年的罪恶。我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排排数字,“新增用户、取关用户、转发、评论、阅读量……”。整个办公室里滴滴答答的都是敲打键盘的声音。我置身在一个采石场里,每个人手拿锤子凿子,在自己的巨石面前找着裂缝。不需要交流和评价,数字和排名就是最公正的评论家。
自媒体内容产出是一个看“人数”的工作,爆文量少,流量就少了很多。新增用户抵不上流失的用户,整个数据就是负增长。
我煞费苦心搞的文案策划和主题稿件并没有多少爆文量的增长,大浪找我谈了几次,让我要多看数据,要学着按数据来指导文章,就是多看“热点”和“爆文”,多输出“情绪”。团队里一个编辑试着洗了篇爆文稿,结果同样爆了。
这样的氛围在团队内部蔓延开来,我悻悻然觉得或许这就是互联网的特点。要是数据好看了,周会上发言总结的时候声音也会大起来。几周后“汉服自媒体”项目的数据增长超出平时50%,全场的掌声听起来都比平时真诚了许多。
当曙光在眼前的时候,多篇文章被投诉“抄袭”。先是几个矩阵的公众号被删稿,之后被封了7天不能发稿,接着又遇到投诉,被封了30天。大浪用了3分钟来考虑应对措施,其中2分钟是用来说服我,停下这个项目。
就这样,我接手的第一个项目“汉服自媒体”在惨淡的数字下只撑了四个月就停止运营,团队成员也被分流到别的部门。
“危机,就是既是危险又是机会。”大浪倒是无所谓。互联网遇到的问题就让互联网来解决吧。我已经不在乎了,每个人都有危机,谁没有呢?我怎么能回去再写那些只有那么一点人看,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改的东西呢?
我的工作再次从头开始,选项目、招人、培训、爆文、数据……两年多来,我主要工作就在这几件事中循环,掉头——转向——变、变、变!项目并不都是没有起色,有的项目还不错,但市场上出现了更大的流量口。大浪起先还需要说服我,之后我俩也有了默契,该断则断。我们生怕漏掉任何一个机会,每看到一个缝隙,都会思索下面是不是大油田或是大金矿。什么火做什么,什么赚钱卖什么。
如果我还在做报纸、做电视,做传统媒体人,我永远看不懂这一点。
眼下,一个项目有起色了,“佛学自媒体”账号粉丝超过了80万,我们又合并了几个矩阵里其他的公众号,这样这个“佛学自媒体”成了公众号里粉丝量最大的“佛学自媒体”。有了流量,大浪开始布局产业,从佛学线上新媒体、佛学社群、线上共修,再到线下的禅修夏令营、佛学旅游甚至艺术品交流,一切都能用互联网串起来。

到五台山去,上山。

带团队上山不是件容易的事。五台山地处深山,远离市区,团队里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这清寒不好熬。我租下了五台山脚下一处民宿院子,作为项目的办公点。在团队年轻伙伴看来,就是一次远行的民宿度假,而且是在风景区五台山里。
早上,这里像一个观景平台,朝阳播撒的阳光如舞厅的灯球般环绕在屋顶和墙壁上,幻化成为温度各异的光斑。睁开眼,呼吸的第一口空气一定是凉的。山里的温度要比城市的低得多,空气中飘散着杨树叶和芦苇草的味道,旅馆前面就有一条清水河。河的名字我不知道,只因它是那样的清。河水冰凉,还没有上冻。三月初春,仍然有雪盖住了岸边的砂石碎木。一片雪白之中,暗色缓缓流动。
总之,我身处在一个远离喧嚣的圣地,这种安静对于准备来此创业做互联网爆款内容的我来说,如同整容前看到了诸多份小鸭变天鹅的成功案例,对新形象的期待远远小于对于手术失败的恐惧。我需要迅速找到这个佛学项目的突破点:五峰山有这么多寺院、师父、修行者,哪些人可以合作?哪些人需要互联网?
我所拥有的是:一个百万粉丝体量的佛学自媒体,又一次重新组建的10人团队,100万左右的流动资金。按照这个数字算,我需要在2个季度内达到盈利。
寺院的师父们对互联网并不陌生。接待香客的房间里有蓝牙控制的工夫茶茶台,寺院里的功德箱上方装了无线摄像头,师父们的手机多用最新型号的苹果手机,很多寺院都布设了WIFI。但师父们对做佛学自媒体兴趣并不大,100多家寺院开通自媒体账号的仅有5-6家,大部分也都是师父的信徒居士帮忙打理,简单发布一些寺院动态信息。
现代电子产品也成为僧人们的必备产品。
互联网项目离不开商业模式,赚谁的钱?通过什么方式赚钱?放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为寺院提供服务,帮寺院代运营新媒体,赚寺院这方的运营费用;另一方面是和寺院联合,一起做佛教信徒的服务,为信徒们提供在线服务,从中赚取服务费。
如果要走第一条路,海师父就是第一关。
海师父在五峰山辈分高,知名度也高。名人和富豪们如果来五峰山,大多会去拜访海师父。他是五台山宗教界的领袖,门生徒弟众多,五台山内许多寺院的住持都是他的弟子。如果海师父能将自己寺院的新媒体代运营业务交给我们来做,五台山其他寺院的局面就打开了。
一座寺院的开光仪式现场,各地佛教徒等待僧侣们进入。
海师父的行程很忙,我等到了傍晚。西边的天空从面团变成了一盆茄子泥,紫色的天晕染了白色的云。海师父终于来了。
我一股脑地抛出了“网络佛学”“影响力冲出物理屏障”“全球传播力”“多媒体产品”等一系列想法,足足讲了5分钟之久。四周好像变成了真空,我的声音传递不到海师父那里,兜兜转转最后又传回了自己的耳朵里。海师父只是轻微地点头,一个问题都没有问。我只好搁下这个话题,脚发木、脸发烧地靠在椅子上。
海师父没有拒绝,也没同意。他给了我一个建议,不要住在旅店里,不妨在寺院住一段时间,看看互联网能具体给寺院和修行“+”点啥?

五台山一座寺院内的讲法会现场。
这正合我意,于是我住进寺院,成为一名闲人。客堂是寺院的会客厅,接待上山香客和来宾。除了一少部分出家人和佛教信徒以外,来宾大部分是生意人。他们带着礼物来拜访,往往也是来讨要“东西”,有的是邀请师父去参加企业的开张典礼,有的是想求海师父写一幅字,有的是带着朋友或者东西来让师父“看一看”,“开个光”。
海师父会选择在一个睡饱了觉的下午,把所有要写的纸让小徒弟裁好,然后就站在大条案边上开始写。墨汁倒在一个大海碗里,徒弟怕滴下的残墨染脏了条案,就在下面垫了条毯子。这一举动惹得海师父不高兴,他说:“墨是最干净的,一点杂的都没有,怎么会弄脏了桌子呢?你们还是小心旁边掉下来的尘土把墨弄脏了吧!”点点墨痕在一次次擦拭中渗入表里,也给条案留下了时间的痕迹。
在我看了半个多月海师父写字后,海师父也同意我们做一部分寺院的自媒体运营工作,但“寺院的工作大部分都是义工在做”,我们是赚不到费用的。

此路不通。

柳暗花明,经过半个月在寺院的生活,我发现另一个流量点。海师父有很多受人所托前来“求字”的应酬。“商业馈赠”,“祝寿”,“生日”,甚至有结婚的也来求他的字。如果海师父把自己的字放到我们的佛学自媒体平台上独家限量销售,我们利用流量来推广,这将是一个爆款产品。
这个方案在海师父那里行不通。海师父的“字”并不是有求必应,只能找认识海师父的师父在中间牵线,抑或是找与其关系不错的徒弟引荐一番。
于是我们又寻找了一位对“佛学书法网络模式”感兴趣的师父——另一家寺院的住持江师父。
江师父的寺院交通比其他山顶要方便,有直达的班车。江师父把山顶的一处空地做了停车场。这里的香客显然比五台山大部分寺院要多。寺院左手边有一排标准板房,上面挂着“五台山传统书画研究院”的牌子,这也是江师父的寺院和其他寺院最大的不同之处。“书画研究院院长”,是江师父除了住持以外最为在意的身份。
江师父乐于别人找他求字,他来者不拒。
如果你在禅房里找不到江师父,去书画院里一定找得到。书画院里不止有江师父一人,书画院里的屋子被全部打通,像一个体育馆。书画院里有十几个人,有人在写书法,有人在画国画。画牡丹,画的是“姹紫嫣红”;画奔马,是熟悉的“万马奔腾”,画葡萄和白菜,那一定是“多子多福”和“长命百岁”。
我见到江师父时,江师父已经脱去了僧袍,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背心,拿着小臂一样粗的毛笔,准备写一幅字。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线条优美。蘸了浓浓墨汁的笔,用力在纸上一砸,墨点四溅。起手式成,然后如叶问打拳一样,挥舞格挡,最后一个笔画手肘从里往外翻起,画出了一个太极的招式。
旁边围观的人迫不及待地喊出了“好!”。
江师父一笔写了一个大字“龙”。在一片叫好声中,江师父接连写了十多幅“龙”和七、八幅“佛”字。
屋里挂满了江师父的字,出现频率最高的是“佛”“龙”“一禅”“宁静致远”“一帆风顺”。这样的产出规模很适合互联网来做,加上网络预订,特别的字可以私人订制,重要节日和佛教庆典甚至可以网络竞拍。
江师父哈哈一笑,说:“不能按他们要求的来预订,我只会写这几个字。我是不识字的。”江师父谈起自己的往事,他从小就没上过学,后来家里亲戚看没饭吃就把他送上山当和尚,因为当和尚至少能吃饱饭。经上的字他小时候认得也不多,还是以前老师父在的时候教了一些,大部分都是靠背下来的。
看到很多信徒来山上求字,江师父便开始练字。他一不临帖,二不拜师。先是写大字,用最大号的毛笔,直接在两尺以上的纸上练。练了几周,就有信徒来求。写好后拿黄色绸缎包好,信徒再小心翼翼地捧下山去。随后,江师父的书法“事业”突飞猛进,除了在五台山,又在海南建了书法分院,还准备在美国建分院。等到那时,江师父的“书画美国梦”指日可待。
寺院住持的书法作品,成为热门抢手的“藏品”,五台山一座寺院成立了自己的“书画院”。
没想到,江师父对我们这互联网禅意书法电商也不是很感冒。师父点醒了我:“你送他一幅字,他不会白拿的,总是要随喜点香火钱。这钱可多可少,他自己心里总有个念头,这是师父送的字。”

江师父担忧的是,他的字一旦明码标价,那就成了商品。大家买来的是字,那一分钱都不会多出,还会挑字写得好不好,香火钱总的算下来不一定能增加多少,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力”。“不值当,不值当。”江师父说。

夏天过去了,过了8月,五峰山上游客渐渐少了。
清晨已经听不到汽车大喇叭和导游小喇叭的聒噪声,偶尔还能听到野鸟清脆的鸣叫。此外就是吹过山峰密林,哼唱着一句句诗歌的风声。这是五台山最美的季节。
山上很多旅店都准备开始歇业,到来年春天再迎接新旅客。街上的花店也只剩下了一两家还在营业,上午11点店主才懒洋洋打开了门,然后坐在店里刷着手机。
所谓“创新项目”一个个都行不通。开放性的互联网与封闭性的寺院之间隔着高高的篱笆。存亡之际,团队找到了最原始的生意——“烧香拜佛”、“在线共修”、“在线功德箱”、“在线上香”,为信徒们提供一个线上宗教服务的入口。
在那些夸张和丑陋的动画页面中,一个个佛像动画被配上了念佛的音乐,信徒充值即可进行线上佛事活动,以此获得的积分也能当做当天功德榜的排名依据。
团队的编辑在第二天早上会去寺院里代信徒们完成这些服务,并拍照传给他。这是一个低成本的项目,团队很快就实现了项目盈利。
它是那么的互联网,每天数以千计的网友来打卡,分享到自己的朋友圈,展示自己作为佛教徒的喜悦和荣耀;但在我看来它又是那么不“互联网”,那么多网友每天早上都来上烛香,每周捐一份功德,然后心安理得认为自己是虔诚的。这太没劲了,就像人们喝不含酒精的酒,抽不含尼古丁的烟,买不含咖啡因的咖啡,听那些努力工作积极向上的脱口秀,唱称赞地方小吃和中国风的rapper。一种把一切都搞得装腔作势,假装认真的魔力在肆意蔓延。这是为信众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吗?这里面没有关于佛学的学习内容,寺院、师父、佛经、仪式都不重要。
这种新媒体没有任何新鲜的内容产出,每年做的和每天做的都一样,念的佛号一样,祈求的祝愿一样,只有购买服务的金额不同。项目终于找到了盈利点,我却失去了做新媒体的劲头。
没多久,国家宗教局也出台了政策,佛教的互联网传播要求机构必须获得“互联网宗教信息服务许可证”,普通企业申请难度很大;几大互联网平台也对网络佛学的相关账号进行了清理,互联网佛学相关活动全部禁止。
项目彻底黄了,我去和师父们告别。

是闭关修行还是开门结缘,佛法遇到互联网后,面临着选择。
蓝师父说:“寺院越来越多,但出家人其实越来越少。信仰的传播不能再留在大山里了。”他还是很支持佛学互联网项目,“要像其他国家宗教场所那样,在社区里建立一个类似心理治疗的课程,一步步走进社区,走近普通人,让大家了解佛学。”他的想法非同一般,也注定和海师父截然不同。
海师父说:“寺院在山里不好传,到人群中去好传,这些都对。但出家人得自己有了好修行,才能传正法。山里头清静,还是这里(山里)好修行。”
大浪正电话催着我赶紧回,说正在策划下一个新媒体项目。这次是情感类自媒体,他说:“痴男怨女是永恒的话题,流量少不了。”

*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除头图外,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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