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庭审传真：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吗？

Original 渡十娘出品渡十娘 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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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坚妮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坚妮，广东人，一直以来从事双语文学写作和翻译，在中英文杂志报刊以坚妮笔名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杂文，出版有翻译著作，短篇小说集和杂文专著，多篇短篇小说被国内出版社收入海外作家文丛和留学生文学选著，并长期在香港《明报月刊》和《财新》等报刊杂志发表杂文随笔。

为法庭和律师行做翻译多年，每次听到人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就哑然失笑，但是从来不去辩驳。而且，我这里说的是美加法庭，相对来讲是经过几百年锤炼磨合的西方司法体系，这个系统庞大精深，每年创造着上千万亿美元英镑的收入，法学院充满脑袋聪明牙尖嘴利的孩子，他们毕业之后进入律师行商界挣大钱，进入政界政府法院成为社会精英新贵，由他们来主持法律面前的人人平等，这里面有没有一点逻辑偏差？

我这里就不用那些被媒体大肆报道过的典型案例发评论作分析，因为那是有法律专业经验知识的人的专利，我只谈谈自己的见闻。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有前提的：首先要有好律师，从一个律师两百美元到一千美元/小时不等的律师费等级里挑律师，这些律师的经验,专长,律所配备的实力,对你的案子有绝对影响力。如果是刑事案件你是被告又没有钱为自己辩护，法庭派给你的免费律师多半不是到法庭拿义务服务信用的律师, 就是那些专门承接法庭委任免费服务的个体户律师,法庭给他们的固定费用比市场价格低好几倍,所以他们需要以量填饱肚子,可以想象他们跟一个实力雄厚的律所对峙时候的力量悬殊。这就是为什么人家倾家荡产借债也不用免费律师，否则你明明没有犯罪，也可能被不胜任不负责或者缺乏经验的律师送进监狱或者死刑执行室，或者你杀了人，也可以用钱请厉害的律师让你开脱，不受惩罚。

所以，要找到好律师的前提是要有钱。

除了律师费, 还有调查费，取证费, 出庭费等等其它费用, 一个民事法庭一天的出庭费可以是几千元以上 ,你启动的民事诉讼如果进入出庭程序,一个星期下来就是几万元,加上律师费一天几千元,不计开庭前数月甚至数年的过庭和取证准备,你如果没有钱，干脆就忍气吞声；如果就是想追回十万八万，不如坐家里省口气，除非你口袋里有几百上千万，为出口气打这场官司，想置对方于死地。

然后就是你要面对的法官。法官也是人，他/她也有七情六欲和政治宗教取向，而且法官都是有深厚法律经验的专业人士，知道怎么把法律条文规定套到案件上，允许你的律师说什么，不说什么，出示什么证据不出示什么证据，还可以引导陪审团的思路和限制陪审团讨论裁定的范围，或者凭自己的偏向定夺。如果你撞到的法官跟你的对方有共同的倾向或者家庭问题心理问题，你怎么输的都说不清楚。这就是为什么法庭派案给法官要摇号，年轻律师们拿到审判自己代理的案件的法官名字，第一时间就是向有经验的律师了解该法官的倾向和阅读该法官过去判案的案例。

我到联邦法庭翻译，经常要坐在庭内等待上场，有机会看到那些没有钱请律师的人来过庭。他们几乎都是穿桔色狱装的有色人种（大都市里的刑事罪犯），一来一串，一个一个非常快速地被解决问题，有的是持枪抢劫，有的是贩毒，有的是扰乱公共次序（比如游行示威与警察发生冲突），也有人身伤害，有的初次过堂，有的是审判前准备，有的是要求监外待审，有的是正式开庭，总之琳琅满目，什么都有，特点是快速解决。

法官先问每个被告是否健康，有无判断能力，有无吃妨碍认知的药物，和能否听懂听清楚法官。取决于被告过堂的原因，法官还会向被告解释所违反的法律，可能的刑期和罚款，沉默的权力，使用免费律师的权力，甚至使用免费翻译的权力，等等，然后才轮到检察官和被告的代理律师出场。如果你只参与了一个案件的这一段现场观察，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透明公平公正的程序，要给西方司法系统一个大赞。

我见过一个大陆来的“毒贩”，他大概被法庭公正透明的司法程序感动，犯了罪不仅有免费律师，还有免费翻译，而且法官和颜悦色给他作解释，所以那天他到庭本来是来认罪放弃庭审，结果当法官一条一条认罪条文读完要他核实时，他突然反悔，一会儿说他的认罪是被逼，一会儿说他出口的是药物在中国不算毒品，又说他不会英文靠翻译，翻译没有翻译正确误导他来认罪，他多冤屈，希望法官看到他没有钱的份上对他仁慈。等他声泪俱下说完一通，他的律师对他说，你没有听清楚刚才法官说的？每项指控的最高刑期是25年，你三项指控如果出庭哪怕一项定罪，也是要在美国坐25年的牢。你现在认了罪，顶多是罚点款，然后抵押出境。你选吧，是坐牢还是离境回国？这人一听，说在美国的拘留所里待一个月已经吓死了，绝对不能进监狱，赶快叩头般地拜托律师让他当场认罪。于是他的案件三下两下就以认罪结案，所有他所说的那些冤屈是否真假就不需追究了，他售出的“药品”害死了多少人也不会被追究了。

我也见过一个人，明明是持上膛的枪揆带海洛因等毒品几十磅还无照驾驶被警察抓住，他要求监外待审，原因是女朋友昨天刚生下孩子，需要他回家照顾。起诉方说他会危害社区和可能逃跑，如果他真的是有心照顾女友顾念孩子，就不该在女友快生产的时候犯罪。但是法官退堂吃过午饭回来后允许他回家照顾女友，条件是除了到医院和法庭出庭不可以出门，不可以持枪，要脚带GPS（孟公主戴的那种）。法官给检察官两小时决定是否上诉，如果上诉，犯人就要回监狱等下次的上诉出庭，而这个人在当地的最高法院已经另有两案在等开庭。这庭那庭，这诉那诉，他显然是个惯犯，我听都听晕了，他的免费律师游刃有余地为他周旋于法官和检察官之间。这个联邦法庭委任的免费律师我在法庭上见过多次，我想碰上她的那些被告恐怕比较好运，就像这个惯犯。但是如果你站在那个法官的角度，她恐怕天天都在为这些生活在犯罪海洋里的人裁夺，她来自他们生活的环境，她知道造成他们犯罪的社会原因，她对改变他们的命运那么无能为力，只好给这个人一点人道的宽容。所以，这天这个惯犯真是好运，有有经验的免费律师代理，还碰上了同情自己的法官。不过我坐在一边就猜他会不会遵守法官的规定，我们城市的街道里有多少这种惯犯在夜间出没。

如果你从头到尾跟过一些案件，你的脑子有时反而会变得一团浆糊，明明事情的前因后果是这样，而一到法庭上被三下两下就解释成哪样？怎么这个人明明无罪，会被重判，那人杀了几人，却无罪释放？如果你是当事人，你可能要么对你律师的解释表示怀疑，要么就是无可奈何的接受，因为你绝对搞不懂那些专业的法律条文规定术语。一个好律师无论是读了多棒的法学院，成功处理过多少案件，他都不会给客户打包票说他可以成功取胜。碰到那些一开口就跟你拍胸口打包票的律师，最好是抬腿走人。

我就见过一个很简单的孩子膳养费案件，原告的律师是她的朋友，认为法庭一定不会容忍连孩子基本膳养费都不肯给的父亲，所以拍胸口先不收费（原告的工资收入只够付房租吃饭，收费就无法打官司）。还没有正式开庭的阶段，过堂的临时法官一看父亲用反告的方法拒绝付膳养费就勃然大怒，判他在等待开庭期支付最基本的赡养费。于是这个父亲换了一个老律师，变换策略，一边拖延取证，用不断入纸法庭提各种要求的办法来给原告制造律师费。

最后原告律师积累的无法收费的工作时太多，使得他的律所要他放弃代理，就在原告没有律师的时候，对方就要求开庭审判，让临时找到的律师措手不及。然后又在开庭过程故意延长时间，以致原告律师逼原告庭外和解，理由是对方不是没有钱支付你膳养费，既然愿意花十几几十万元跟你官司纠缠也不愿意把这十几万元用来抚养孩子，就是铁了心害你。你又没有钱耗下去，就算你再借几万付律师费赢了，对方还可以上诉，继续用过去两年拖延的办法要你出血，拖上十年都可以，你怎么也拿不到应该拿的膳养费，只会被对方拖死。而且，前面开庭几天法官的倾向已经很明显，作为律师我没有把握这个法官会公正对待你。结果，这个为孩子要膳养费的母亲被迫同意律师去和解结案，对方还不肯，非要她倒赔律师费才肯收场。虽然她前面一个律师两年没有收费，后面一个律师非常同情她只收了半费，但是她还是要支付庭费和和解费，更别说几年下来身心交瘁精神上的损害。所以哪怕碰上好心的律师，也未必能给你要来公正。

当然，有钱人也不是都那么精明厉害或者会请律师。我经手过的一个案件，是联邦起诉按摩院老板非法营运和非法雇佣。这位按摩院老板虽然经营了几家按摩店，但是人看上去就不那么精明，还官司不断，不是被客户告他的员工性侵，就是被政府告他非法经营。他的律师要他取证时别乱说话，他就是忍不住，一会儿说告他们店的女客是为了诈骗，给对方提供了很多可以继续盘问他的线索，一会儿又把他的太太扯了进来，害得本来不需要被取证的太太也要被取证出庭。我想他的律师碰上这种有钱又傻的主会是很高兴的，挣容易钱。

我上面举这些例子，只是说明法律判案的不确定性，因为有太多综合因素，不要以为你有理没错，你就可以得到你认为应该得到的公正裁决。美国的法庭也并不就是 “有理无钱莫进来”，尤其是很多地方法庭和处理一定金额以下的像交通庭小商业庭，涉及的金额低和惩罚上线也低，有既定法规程序，只要会英文，完全可以自己去小商业庭和交通庭取公道，不需要律师代理。

我所接触过最吐血的一个案件，是一桩诈骗案。苦主从一开始就被一帮美加洋人和华人联手牵着鼻子走，他的钱被他们以投资名义从大陆香港一路骗进了英国的银行，而他因为每次转账都是走进一个银行，觉得非常保险。等到他发现自己一千万美金不翼而飞时，官司却得到伦敦去进行。他在伦敦花了上百万律师费败诉之后，终于明白他应该到美国来追究这些骗子，结果等他在花费几百万律师费获得了胜诉时，所有的被告都已经将资产转移，他一分钱也收不回来，前后损失超过一千五百万美元。苦主一个劲的跟我抱怨西方法律让坏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脱，哪里有什么司法公正？我对着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心想，如果我有一千万美元，我绝对都存入定期，然后躺平，不会去跟任何人搞什么投资。

我见过不少确实是受害而没有胜诉的当事人，他们的共同点都是在走法律途径无法寻回损失或者惩罚对方之后，责怪法官和律师，好像认为有一个公道在哪里，是他们没有给他拿回公道。他们很少检查自己的法律盲区和对欲望的警惕。所以我很早就建议我的儿子去看那些与打官司上法庭有关的电影，读大学选修法律课，具备基本的法律常识是给自己买法律保险，因为法官和律师都是靠不住的。

他读初一的时候要我带他到我当时工作的国务院参观，我跟他说，你住在首都华盛顿，所以你应该知道，这里大部分的国会议员和政府官员都是学法律出身的，包括国务院的官员，也就是说，你要进入政界，必须要有基本的法律训练。

我儿子说，我要挣大钱，才不去当外交官或者政客。

我说你恰恰不知道，也有挣了大钱的人到了中年晚年还锒铛入狱，就是因为以为用钱可以买最好的律师为他们走法律灰色地带或者逃避法律约束，逃过初一，没有逃过十五。

很多年后，美国出了一个总统，就是一个最会钻法律空子和利用律师给自己逃避司法制裁的高手，也是一个随意践踏法律的政客。他可谓是把美国的司法公正性给羞辱得无地自容。不过很多懂法律的人说，他现在官司缠身，如果2024年再出来竞选总统，就是为了当总统可以把这些官司都暂停拖延。这也是没有先例的法律面前人人不平等。我们拭目以待吧。

11、23.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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