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主角度|在CBD写字楼实习的自闭症青年

律所里来了个自闭症实习生之带教老师不好当

心青年

 融合就业支持

自八月底兵荒马乱的迎接自闭症青年森森的入职，至今已经接近三周。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也经历了岗位开发—他效率过高倒逼我给他满律所找活儿干——最后成为行政工作小能手的过程。听说有可能是珠江新城CBD里第一次有自闭症青年来实习，觉得还是值得记录下来，供后续进行类实践参考，于是写了这篇文章。

事情得从五月份说起。本来是我们律师事务所跟扬爱合作做一场针对家长的法律分享会，聊着聊着突然聊到森森的微心愿之一是到写字楼实习一周，据说已经联系了很多地方，都没有这条件，问我能不能来律所实习。我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公益机构做了两年法务，当时的同事和实习生就有盲人、听障人士、拄拐杖的人等等，加上我之前就看过森森的资料，知道他情绪稳定，生活自理，还能自己跑出去旅游，于是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分享会那天他本人也来所里帮我们做签到的工作，在签到台一坐就是俩小时，活动中又做了个工工整整的会议记录，看到他的状态，我很放心，觉得他一定可以适应写字楼的工作环境。

      当时初步敲定的工作内容就是贴发票、送快递、如果他有兴趣学冲咖啡的话就兼做咖啡师。我们在所里问森森暑假想不想来这里实习，他一脸向往的说，要！双向奔赴的开始，是否就能善始善终呢？

森森来所那天我们是兵荒马乱的。本来定八月最后一周来实习，结果突然告知提前一周入职。情况有变，整个行政团队都在忙着准备9月1日的开业典礼，原定可以带森森的前台同事现在抽不出时间，送快递的工作无法开始，贴发票的工作也涉及到提前整理和配合，于是在简单面试了森森之后，我们通知他回家等消息，我们所有人开始做岗位开发。

       最初卢莹老师确定了基本的大原则，这是一个职场体验工作，所以森森的存在不能给律所的正常工作添麻烦。扬爱的朋友们提出，如果律所实在找不到工作给他做，可以让他体验搞卫生，帮我们处理花花草草、擦桌子也可以。但我总觉得，既然都来了CBD，还是要让他体验一些有律所特点的工作，不然来干嘛呢？于是一边做岗位开发，我就一边找所里其他律师商量，看看大家手头都有什么工作是要给暑假的大学生实习生做的，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些适合森森的内容来做。问了好几轮之问到林律师，他问，手里有一堆卷宗要整理，他行吗？我一听觉得值得一试，马上让他拿电脑进会议室，我们开始教卷宗整理。

      这是每个法学生在实习期和入职初期都一定会做的工作，特点是流程化，按照目录把相应文件排序、编页码、装订成册。难点在于需要识别每一页文件具体属于目录中的什么类别，有一些难度大的可能还需要用到法律常识。林律师坐下后按照平时教法学毕业生的方式，两分钟就讲了一遍卷宗如何整理，我马上把他拦住，告诉他没有法律背景的人这样学不会。我们试图讲解每一个信息可以从案卷中的哪些文件里获取，如何快速判断每份文件属性的小技巧，经过小半天的教学，我们先教会了森森的老师整理卷宗，只等着第二天森森入职了。

第一天入职，森森开始整理卷宗资料。这个工作本来也不属于前期我们的预计，他学起来还是有点吃力的，需要语言提示和反复练习。看到他第一份卷宗整理了很久，又得知已经有七八份卷宗等着他整理，我觉得贴发票的工作他都不一定有时间学习了。

贴不贴发票可以另说，但是有一项技能是我们认为他必须学会的：冲咖啡。由于森森期待在CBD工作，而对CBD中的工作人员来说，咖啡因是工作必备，冲咖啡几乎是各单位都需要的一项工作技能。花式的咖啡有各种各样的技巧，即使专业咖啡师也需要反复练习，对森森来说不现实，于是我们订立了一个小目标：让森森学会一次做一人份的美式咖啡。我进行了标准化示范，由梁老师拍成视频，然后又做成了十分详细的流程表，森森按照流程表进行操作。正是这样一份又一份详实的流程表，协助森森完成了整个实习。

让我觉得很惊喜的是，虽然第一份卷宗他整得很慢，但是后来熟练了之后，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于是后续我们又准备了各种形形色色的工作给他，比如帮忙行政同事给办公室的所有钥匙分门别类、贴发票、帮忙裁剪开业典礼的邀请函……森森效率过高，手头没有工作的时候又会表现出明显的焦虑，以至于中间很长一段时间一度倒逼我满律所给他找工作干。最近所里每一个同事看到我都知道，我可能会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工作想要扔出来给实习生做的？

给他找了几天工作之后我发现，这不仅仅是森森本人学习的过程，也是我的功课。帮森森融入职场其实不仅仅是一个特殊群体的问题，更应当作为一个管理学问题来处理：当你要带一个特点很鲜明的实习生，如何给他安排适合他的工作？当你明确知道他的长板和短板的时候，你要怎么更好的提升他工作的效率？

从一开始，我给自己设定的一个大原则就是，我们给他的工作，一定是我们日常本来就需要做的，虽然说是职场体验，但是我们并不是陪他玩，所以不能是为了打发他的时间而创造一些对律所没有价值的事情给他做。这样的想法来源于我日常的经验。我家里有很多心青年就业项目的产品，大多是杯垫、钥匙扣、手工皂一类，当然这些项目都是很棒的尝试，确实给了他们就业的机会，也确实生产出了产品，但是从项目可持续的角度，我经常会问自己，如果这些产品出现在普通的商店，我会不会买？只有剔除了作为心青年就业项目的产出这样的附加价值，这些产品还是一样具备作为普通产品的价值的时候，这样的就业项目才是可持续的，不然就可能只是做一次而已。同样的，只有森森完成的工作对接收他的单位来说确实有用，而不是单纯的在完成他的心愿、照顾他的感受，这样的尝试才是可以重复进行的，不然，森森的到来可能成为心青年走进珠江新城的绝唱。

贴发票的过程里，如果是给其他同事交代贴法，我会直接说，贴几张随意，不要超出底就行了。然而我发现这样需要灵活处理的问题对森森来说就会有困难。于是我开始明白，他本人的脑回路可能类似于电脑程序，需要非常明确，不能模糊。后来改成了每张贴十张发票，他就自己能贴得工工整整。

刚开始森森来的时候，同事们大多都没有见过自闭症孩子，第一周我听到了各种奇怪的问题：

比如说，我跟森森打招呼，为什么他不理我？

也有同事说，要是没工作给他做就给他几本法律书看一看嘛，提升一下法律常识。

后来他工作太认真，同事们纷纷开始问我这样那样的工作他能不能做，最夸张的是有同事问我，能不能让他给我们律所当电话客服？

当然，也会有同事听说我找了个自闭症来当实习生，怀疑他能不能真的做实习生的工作。

        不论我语言上解释多少次，都不如他本人坐在办公室里工作有说服力。到第二周，大家都大概知道他的情况，再也没有出现过奇怪的问题了，也会有同事主动找我，跟我说有一个如何如何的工作，他能不能做？后来大家提出来的工作基本上也都是他能做的，不太会出现超过他能力范围的询问了。

我想，这就是他出现在这里的附加价值。除了让他自己体验职场，也是让大家体验跟特殊孩子相处。在没有接触过的时候，可能会有各种想象，但是真的接触了，才会发现其实也就是很普通的孩子，不是大家想象中的洪水猛兽。真正多元包容的环境就应该能容纳这样有一些特质的人的存在。

本来森森的心愿是实习一周，最后我们成功的给他提供了让他干了差不多三周的工作，中秋节前圆满完成了本次实习。扪心自问，我们给他找到的工作都是确实需要被完成的，没有什么事是为了陪他玩，还让他学会了一些办公室必备工作技能，我自认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同时，森森用他认真的工作态度、高度的专注、对重复性工作的耐心和可可爱爱的个性，也赢得了同事们的一致好评。我也不禁在想，森森的实习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但是，以后呢？

这次的实践对我们来说都很仓促，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我想，如果要考虑可持续性的话，一方面需要相关机构加强岗前培训和入职前评估，因为只是森森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情况大家都很清楚，可以很轻松的完成评估，但是换一个大家不那么熟悉的心青年，就需要机构做这部分的工作了。而对用人单位来说，在日常的工作中，有意识的将这些适合他们的工作有规律的留下来，方便他们来集中完成，也是一个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心青年的融合就业，是一个需要他们和用人单位共同努力的过程，不是单方面就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