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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男的职场蜕变路：友好的环境，令我有勇气做自己

TSECC 跨青年 2020-08-31

TRANS YOUTH


编者按：
在人潮拥挤的就业市场中，他手足无措地站着，望向旁边的一行摊位，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排在哪一个队伍里。 第一天，他被批评没有化妆，脸上过于朴素。第二天，他被嫌弃穿着太平庸，应该换成大气的西装裙。第三天，他被质疑声音缺少一点温柔，听起来不够悦耳。第四天，他仍然是被拒绝的，因为“整体形象与身份信息不符，过于阴阳怪气，不符合公司健康积极的形象”。 但招聘会只剩下最后一天了，他能顺利找到工作吗？谈学历，他不差，已经读到了硕士。谈能力，他已经做成了好几个项目，手上拥有知名学者的推荐信。可每次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却都败在了终面上。 作为跨性别男孩，他有点迷茫。可他只是无数跨性别求职者的其中一个，努力地寻寻觅觅，只为一份稳定的收入，可以最大程度地发挥与实现个人价值。可令人难过的是，时至今日，基于性别的职场歧视现象仍然层出不穷，幸运儿只是少数。

你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

 
被喜欢的女生质问性别时，北杨瞬间懵了。他张张嘴，欲准备解释，但又不知道当下自己应该讲什么。最后，他合上了嘴，转身走了。这是他第一次追女生，懵懵懂懂地，这段正大光明的单恋就这样结束了。
如果他告诉她，自己一直认同是男性，她肯定不会接受，毕竟自己身体是女性。但如果违背自己意愿，告诉她自己是女性，她估计也会继续质问，为什么女性会喜欢另一个女性。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北杨唯有离开现场，他怕自己讲再多，都是自取其辱，受到更多伤害。
回到家之后，北杨很失落，因为他没有一个“正当身份”去喜欢一个女孩，即使他在自己心里已经过了很多年“男孩的生活”。
从小时候开始，北杨就喜欢与小区的男孩们一起玩各种球类运动。有时候，在球场看到有一些漂亮的姐姐在场，北杨还会表现得特别卖力，希望能够吸引她们的眼光。即使其他人都觉得北杨太淘气了，一个女孩应该有女孩的样子，但他不以为然。
慢慢地，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北杨也开始驼背，他想以此掩盖胸部的发育。看到北杨的扭扭捏捏仪态后，家人就尝试纠正，问他为什么总不能抬头挺胸地走路。北杨不敢讲，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对胸部的耻感，唯有一直佝偻着背。后来，妈妈给他买了一些背心，但北杨仍然是很抗拒，只是穿一些深色短袖，继续佝偻着背。
北杨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自己是这样的状态，与班里的那些女生一点都不一样。他喜欢女孩，但并非是交好朋友的情况，而是在友谊的基础上多了一些别样好感。他不喜欢自己的身体变化，尤其是凸起的胸部，怪异的两坨肉，不知为何就蓬勃生长了。他找不到答案，就好像孤身一人走迷宫。
直到初二的时候，他喜欢上了一个漂亮的女生，性别不明的问题又一次出现了。当时，他经常送礼物、写情书，用各种方式希望打动对方。那个女生刚开始与北杨相处还不错，但随着北杨追求的力度加大，她也慢慢意识到了他对自己的感情。
女孩不知道如何回应北杨，在再一次强烈的求爱攻势下，她突然生气地质问北杨，究竟他的性别是男还是女。北杨还没有反应，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作答。在此之后，北杨再也没有找过女孩。在那个女孩的脸上，他已经看到了明显的抗拒，与被逼无奈的厌恶。
更焦虑的是，北杨也不知道自己的性别是男孩还是女孩。他的身体是女性的，但如果做出与其他女孩一样的动作与姿态，北杨就觉得自己是在“模仿”。而且，作为女生的他，完全感觉不到男生带给他的吸引力。每次跟男生一起玩的时候，他只会觉得是朋友，与电视剧里上演的男生与女生的亲密情侣天差地别。
无奈的是，相关的信息匮乏，北杨实在想不出来答案，唯有终止对这件事的思考。只是隐隐约约地，他会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喜欢女生的男生。


万一被人看出我是女生怎么办？


生活的转折，出现在上大学之后，他遇到了跟自己一样有类似经历的朋友。
拿着录取通知书，北杨来到了大城市，在武汉上学。新的地方，新的开始，北杨决定为自己曾经的不解找一个答案。他在社交平台上搜索到很多信息，也认识了一些拉拉。
不过，即使从外表看，北杨和那些拉拉们都是短头发，穿着短袖和裤子，讲话的姿态与动作也差不多；但北杨知道自己与这些女孩确确实实不一样，虽然每次大家都在聊着如何找女朋友的话题，彼此的身份认同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后来，在一次篮球聚会中，北杨认识了外形很男性化、笑起来很阳光的童。不由自主地，他便被童吸引了，希望与对方做朋友。童的性格很好，比北杨年龄大一些，从那次认识之后便一直像哥哥般照顾着北杨。
与童成为好朋友之后，北杨听到了更多关于性少数社群的信息。童告诉北杨，自己虽然身体是女性，跟拉拉做朋友，但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跨性别男孩”。这是北杨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话闸子也由此打开。
累积多年的疑惑与焦虑，逐渐在与童的对话中得以发泄与释放，北杨觉得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他等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遇到知音了。童也会给北杨很多建议，助他慢慢舒缓心理压力。
但是，比起童已经完全认同的状态，北杨则很矛盾。一方面，即使每天穿着束胸，但他仍然很害怕别人看出来自己是一个女生，所以总会不由自主地模仿很男性化的动作，彰显自己是一个男性的样子。
但另一方面，却是现实的巨大困境。北杨的大学专业是酒店管理，因为这具女性身体，他必须要穿高跟鞋，要学会化妆，不然毕业之后根本找不到工作。他必须要说服自己，接纳女性化的状态，压抑自己的需求，才能更好地维持生活。
是跨，但也不敢承认自己是跨。北杨很难过，但也别无他法。后来，他去了一个酒店实习，当礼宾员。实习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北杨而言，却是度日如年。为了能够顺利拿到毕业证，也为了多赚一些钱，他只能不停地说服自己，接受暂时的女性化状态。
每天出门上班的时候，北杨都像是戴着一个厚重无比的面具，然后前往酒店。等到客人来的时候，再挤出客套的笑容去问候。北杨的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但在他心里，却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一直打架。
等实习时间一到，北杨便迅速地辞掉了工作，他不想在这个岗位浪费更多的时间，也不愿再继续忍受这样的自己。他开始不停地投简历，全国各地去跑面试。他知道，在这个行业，国外的待遇比国内好。最起码人出了国，他真的想做自己，也不用害怕别人的指指点点了。
他要逃，逃离这个环境，为自己重新再活一次。


为什么他这么丑还可以当女孩？



自信与勇气，是循序渐进地注入北杨的身体与意识中。
北杨最终找到了一份在斯里兰卡的工作，每天八小时制，空余时间很多。从国内出来，无论是生活状态还是工作环境，北杨都觉得比以前好了很多，变得轻松了一些。他也开始思考如何继续探索与性别认同相关的信息。
那时候每天上下班，北杨总是会看到各种各样的ladyboy，进出不同地场所。吃饭的时候，有ladyboy的服务员；去做按摩的时候，有ladyboy的接待员。原来在国内被戏谑地称为“人妖”的ladyboy，在斯里兰卡就是普通的公民而已。
这对北杨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他记得有一次排队的时候，恰好前面有一个ladyboy，背影看上去是一个苗条的女孩，但是被风一吹头发，他看到了对方的脸，瞬间被吓到了。他不能接受的是，为什么这个ladyboy这么丑还要做女孩，之后还把这件事分享给了朋友。
但朋友对此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告诉北杨对方也有着装与性别表达的自由。听完朋友的一席话，北杨突然意识到，其实ladyboy与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无论今天是什么造型与装扮，TA们也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过好现在的生活而已。
ladyboy的出现，让北杨对多年来压抑的性别焦虑，有了更深入的思考。即使早就知道了跨性别的身份认同，但他却无法大大方方地接纳自己，甚至逼着自己做女孩，逃避内心的渴望与需求。北杨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难过，他不断地反思自己的问题，并通过社交平台上搜索跨性别男孩的信息，看看别人的生活状态，希望以此得到一些鼓励与建议。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一些同事开始议论北杨的性别。因为入职的时候，公司并不要求提交性别这一项的信息，所以不少同事都是根据北杨的外貌与动作姿态，以为他是男生。直到有一天，几个男同事看到北杨从女厕所出来，便笑着对北杨说知道了他性别的事情。但还没等北杨反应过来，坐在旁边听到提问的另一个同事，便迅速地回应，就算北杨是女的，又怎么了？
同事的维护，令北杨很震惊，也很感动。他没有想到这个同事，居然如此理直气壮地为自己反驳。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种力量承托住，原来跨性别的身份，也没什么见不得人。在这次尴尬的出柜后，办公室之前以为北杨是男生的同事，仍然把他当作男生来看待。虽然生活偶尔会出现一些小插曲，但却让北杨更接纳了自己的性别认同。
在原来的岗位做到十个月之后，北杨升职了，来到了另一个部门。这个部门中，性少数的同事占了多数，所以当北杨主动向大家出柜跨性别身份时，大家反而见惯不怪了。
有一天下班，北杨与同事等车回家的时候，一个ladyboy在他们面前走过去。突然，旁边一个男生对ladyboy骂了一句脏话。同事便迅速反应过来，跟那个男生说不要这么没有礼貌，别人听得懂，做人不能如此素质低下。在旁边默默听着的北杨，瞬间想起来自己以前对ladyboy的看法，他有点羞愧，但又为同事的反驳感到振奋。
毫无疑问，北杨知道同事对自己的性别认同很接纳。但他没想到的是，同事居然会如此大胆地为一个陌生人打抱不平。原来TA们平时讲“支持”，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因为他们是真的认可这件事，并尊重每个人的性别流动，甚至愿意为此发声。
之后，北杨还认识了一位公司的ladyboy同事。刚开始，他还不是很习惯同事偏粗犷的声音，总觉得与对方美颜的外表相差太大。但那位同事非常热情，与北杨交流的时候特别友好，还主动跟他分享自己的生活状态。这一听，北杨才发现这个同事是一个很有自信、敢于展现自己的人。


北杨说：2018年公司圣诞酒会上来自泰文组同事的表演，参加演出的同事皆是MTF.图中的一位也是文中我提到的那个很自信大方的mtf朋友。"北杨的Ladyboy同事，摄于公司酒会"

回到家之后，他又重新翻阅ladyboy同事的往日照片。TA在公司的聚会上，穿着非常性感的衣服，尽显身材曲线与美丽姿态。在向对方表示敬佩与欣赏之外，北杨也开始思考，既然这个同事可以如此张扬，如此大方，为什么自己不可以自信一点呢？
就这样，从对ladyboy的不解，到与ladyboy同事做好友，以及在一个性别友好的职场环境里工作，北杨一步步地完成了自我认同。他的性格也随之变得愈发外向，并与公司的一个女同事谈了恋爱，生活也变得越来越明朗。
职场的同事们，虽然平时不会与他探讨关于性别的话题，但他们的一些自然行为、对相关事情的看法，却是在源源不断地鼓励着北杨，给了他很多力量与勇气，让他在工作中可以探索、面对与承认自己——无论这个人的性别认同是什么，TA都有绝对权利去做自己。
（完）

本系列为跨青年教育中心与彩虹暴力终结所镇镇兄弟会联合推出“跨性别兄弟”故事集，我们将为大家带来6位跨性别伙伴的故事。
（我们所指的“跨性别兄弟”是指那些被指派性别为女性的跨性别者，包括但不限于被指派性别为女性的跨性别男性；跨性别第三性别；性别非二元者；性别酷儿；酷儿；无性别者；多元性别者；双灵；流动性别者；性别不顺从）



彩虹暴力终结所在2016年6月25日成立，旨在为性与性别少数社群提供性别暴力直接干预服务，包括针对性倾向、性别认同、性别表达的歧视和暴力，提高社群伙伴反抗暴力的意识和能力，同时提升直接服务者的干预技能，促进合作。

彩虹暴力终结所公众号：镇镇的彩虹

  


口述✎北杨
作者✎Tracy
图片✎北杨
排版✎ 诗诗
策划✎ C先生/雨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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