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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听 | 原文版《红楼梦》第二回 -2

2018-03-27 名著大观园








《 红 楼 梦 》

第二回 -2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的来历不小。”


子兴冷笑道:“万人都这样说,因而他祖母爱如珍宝。那周岁时,政老爷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世上所有的东西摆了无数叫他抓。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玩弄,那政老爷便不喜欢,说将来不过酒色之徒,因此不甚爱惜。独那太君还是命根子一般。——说来又奇:如今长了十来岁,虽然淘气异常,但聪明乖觉,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

  

雨村罕然厉色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的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者,不能知也。”


子兴见他说得这样重大,忙请教其故。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馀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


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朱、张,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扰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


今当祚永运隆之日,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自朝廷,下至草野,比比皆是。所馀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邪之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下,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中。


偶因风荡,或被云摧,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逸出者,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致搏击掀发。既然发泄,那邪气亦必赋之于人。假使或男或女偶秉此气而生者,上则不能为仁人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


置之千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千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


纵然生于薄祚 46 32245 46 15045 0 0 2718 0 0:00:11 0:00:05 0:00:06 2986寒门,甚至为奇优,为名娼,亦断不至为走卒健仆,甘遭庸夫驱制。如前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子兴道:“依你说,‘成则公侯败则贼’了?”


雨村道:“正是这意。你还不知,我自革职以来,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所以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也是这一派人物。不用远说,只这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可知道?”


子兴道:“谁人不知!这甄府就是贾府老亲,他们两家来往极亲热的。就是我也和他家往来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荣贵,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难得之馆。但是这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陪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上也明白,不然我心里自己糊涂。’又常对着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瑞兽珍禽、奇花异草更觉希罕尊贵呢,你们这种浊口臭舌万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要紧!但凡要说的时节,必用净水香茶漱了口方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眼的。’其暴虐顽劣,种种异常;只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竟变了一个样子。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的乱叫起来。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作什么?莫不叫姐妹们去讨情讨饶?你岂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说:‘急痛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果觉疼得好些。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为他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我所以辞了馆出来的。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基业、从师友规劝的。只可惜他家几个好姊妹都是少有的!”

  

子兴道:“便是贾府中现在三个也不错。政老爷的长女名元春,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二小姐乃是赦老爷姨娘所出,名迎春。三小姐政老爷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宁府珍爷的胞妹,名惜春。因史老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不错。”雨村道:“更妙在甄家风俗,女儿之名亦皆从男子之名,不似别人家里另外用这些‘春’‘红’‘香’‘玉’等艳字。何得贾府亦落此俗套?”


子兴道:“不然。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所生,故名‘元春’,馀者都从了‘春’字;上一排的却也是从弟兄而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贵东家林公的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的胞妹,在家时名字唤贾敏。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


雨村拍手笑道:“是极。我这女学生名叫黛玉,他读书凡‘敏’字他皆念作‘密’字,写字遇着‘敏’字亦减一二笔。我心中每每疑惑,今听你说,是为此无疑矣。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凡女子相同。度其母不凡,故生此女,今知为荣府之外孙,又不足罕矣!可惜上月其母竟亡故了。”


子兴叹道:“老姊妹三个,这是极小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的东床何如呢。”


雨村道:“正是。方才说政公已有一个衔玉之子,又有长子所遗弱孙,这赦老竟无一个不成?”


子兴道:“政公既有玉儿之后,其妾又生了一个,倒不知其好歹。只眼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何如。若问那赦老爷,也有一子,名叫贾琏,今已二十多岁了,亲上做亲,娶的是政老爷夫人王氏内侄女,今已娶了四五年。这位琏爷身上现捐了个同知,也是不喜正务的,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得,所以目今现在乃叔政老爷家住,帮着料理家务。谁知自娶了这位奶奶之后,倒上下无人不称颂他的夫人,琏爷倒退了一舍之地: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雨村听了笑道:“可知我言不谬了。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个人,只怕都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未可知也。”

  

子兴道:“正也罢,邪也罢,只顾算别人家的账,你也吃杯酒才好。”


雨村道:“只顾说话,就多吃了几杯。”


子兴笑道:“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即多吃几杯何妨。”


雨村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仔细关了城,我们慢慢进城再谈,未为不可。”


于是二人起身,算还酒钱。


方欲走时,忽听得后面有人叫道:“雨村兄恭喜了!特来报个喜信的。”


雨村忙回头看时,——要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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