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捐’卵”——被遴选的卵子，摆在货架上的女人
近日，国家卫健委对政协委员提案的答复函，称要建立健全合法捐卵储卵的途径。这一新闻很快便在中文互联网引起不满。
事实上，在这之前，“爱心捐卵”早已成为黑色产业对卵子交易的美化，借由医院、公厕甚至是教学楼中的“牛皮藓小广告”，进入我们的视野......人们对那些选择卖卵的女性似乎也有很多“不由自主”的想象——懵懂无知、沉溺物欲、贪慕虚荣......
一个女性在面对卖卵黑产时究竟会遭遇什么？在“卖卵女孩”这极其简单的概括背后，个体生命在承受怎样的重量？面对真实发生的困境，我们又可以做些怎样的思考和选择？带着这些问题，我们策划并写下了这篇文章。
01
“成为爱心女孩”
哎呀，什么违法不违法的，我们只是试管实验中心在招聘志愿者！别担心，我们会为捐助人全程保密的！
“促性腺激素的使用（打排卵针），可能会导致卵巢反应过度，从而患上卵巢过度刺激综合症（OHSS）。严重时可能会导致呼吸衰竭、休克，甚至死亡。”
我们都是在正规医院进行的，手术很安全，你说的那些问题不会发生的。
再说了，这个事对身体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像献血一样，身体可能虚两天，但是好好修养一下就好了。
……
别犹豫啦，十五天保证你能拿到4w！
又帮助别人又帮到自己！这样的好事可不多呦～
好了，聊到这里，黑中介已经为你扫除了心里所有犹豫。他话里话外把“捐卵”这件事吹得天花乱坠，无论是法律，健康还是人伦方面的问题最终都被归为不是问题。
点开黑中介的朋友圈，他会在里面发布反馈，并赞扬那些随意询问几句就毫不犹豫前去“捐卵”的女孩，夸赞她们有勇气，大方，有决断。
他总有无穷手段将卖卵平常化、合理化，并鼓励大家都来参与这件“好”事情，成为这样“优秀”的“爱心女孩”。
四万块，四万块真的可以做很多事情。比起父母每月打来的生活费，比起辛苦工作一月堪堪够交房租水电的工资，比起母亲住院的治疗费用，比起弟弟在外读书的学费……
你想了很多，也问了很多。黑中介嘴里这事一本万利，万无一失，但过去了一夜，你还是迟迟没有下定决心。那么，还有什么理由在让你犹豫？
02
“好事”？
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在黑产口中，解决困境，或是拥有享乐生活，都是如此轻而易举。从过去只在公厕里偶尔出现的广告贴纸，到现在线上线下处处可见“高薪兼职，安全健康”的广告，诱惑太多，困境也太多。黑产广告里的字字句句都诱惑着人们铤而走险，追求短时暴利。
我们常说长痛不如短痛，但长远的伤害与眼前的利益，埋藏在身体里不知何时发作的隐患，与快速高额的报酬、燃眉之急的化解相比，好像都可以暂时放置脑后。
及时行乐，本是劝人不要踌躇整日快乐生活的箴言，现在却变成黑产借消费主义之势，攻下人们心防的话术。他如同恶魔低语：别想那么多！别管之后会发生什么！先得到再说！
可伤害不是那么容易被忽略的。
试管婴儿的大致流程是超排卵、取卵、体外受精、胚胎移植、黄体支持和随诊。卖卵需要进行的是第一和第二步，也就是超排卵和取卵。
接受促排卵药物的注射后，女性可以一次排出多枚卵子。取卵则需使用“超声引导下经阴道卵巢穿刺取卵术”——医生会在B超观察下用长达35厘米、直径约2-3毫米的长针从体外刺穿阴道壁，多次刺入卵巢，最终取出卵子。
卖卵机构承诺的“正规医院，安全捐卵”是整个交易过程中最大的谎言。
在达不到技术要求的小诊所中，被包装成“营养针”的促排卵药物可能会出现剂量控制的失误，其副作用众多，在可能引发的各种卵巢疾病中，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OHSS）有致死风险。而取卵时除了取卵针的卫生问题外，还可能由于操作技术不成熟，将长针刺入其它器官导致感染。这些非专业人士进行的不当操作都可能会对女性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除却以上种种健康安全问题，取卵手术作为全麻手术，在手术期间人是无意识的。黑产除了会将女性的卵子作为商品审视，其它身体器官和隐私都可能成为他们牟利的工具，从而进一步侵害女性的权益。
03
被划分品阶的“商品女孩”
“身高165以上的211/985毕业，大眼睛，皮肤白6-10w；身高165以上，本科毕业，漂亮的4-5w；不限身高学历1-2w。符合条件的私我。”
“收棉花，细度7000-8000米/克，宽度15-16微米，转曲较多(>80)，强度较高（>4），符合条件的来。”
对上面的两则招购我很难从实质上分析出什么不同来。收购商品，商品的标准、质量决定价格。而人类基因的“质量”，也在外貌、身材和学历框定的重重标准里，不断被定义、被排序、被标价。最终在我们眼前呈现的，是一个如此严苛稳固、“理所应当”的价格金字塔。
在卖卵者的安全之外，整个卖卵产业链就是一场物化女性身体的狂欢。女性独立的人格被无视，贴满“质量标签”的身体摆放在微信列表里待价而沽。
女人的卵子，子宫使用权，生下的孩子，母乳……与生育能力有关的每一部分都被黑色产业拆解划分，仔细评估价值。
这绝不是平等的交易，在卖卵女孩收到金钱回报的背后，付出的是高昂的健康成本以及更多更多无法概全的东西。
女孩们，每一次读到卖卵的过程，当我翻找阅读那些痛苦的经历时，我难以抑制地感到浑身发冷。在不自觉的颤抖中，仿佛已经被长针刺入体内，我的腹腔正被翻搅。仅仅是文字就会带来这样尖锐的刺痛感，可想而知，现实中的疼痛是多么难以承受。
04
我们有选择吗?
“爱自己！”
越来越多的人在为这句口号呐喊，我们强调着自我关照，我们不断夺回对自己身体的定义与掌控权。但距离人们将这个概念内化于心，真正在生活中践行，还需要各方面充足的支持。
并且值得警惕的是，这句口号是否也在反向定义那些选择卖卵的女孩们？无论是“不自尊、不自爱”，还是“天真无知” “爱慕虚荣”，这些评判或许都遮蔽了个体在生活中的复杂考量，或是她们所面对的真实困境。
选择，选择的权利，当我写下这个词的时候心里还是一筹莫展。如果是虚荣心作祟仍有说服的余地，可真的遇到突发急病的亲人，陷入死局的生意，高额的网贷高利贷......
当这些困境猛地降临，自身的健康还会被个体作为底线纳入考虑么？
就像城市里那些仅是为了糊口、撑起一个小家，每天超负荷工作的人；就像疫情中那些因为难以负担高昂的隔离费，不惜冒险翻秦岭、渡渭河的人......在Ta们的排序中，总是存在比个人健康、安全更加重要的东西。
这时，“关照自己、爱自己”这样一件看似容易、人人都应享有的事，却变成了少部分人才能真正拥抱的“特权”。
或许我们要追问的，不是可能或已经选择卖卵的女孩们，是否值得，是否会后悔，要怎样对自己的健康负责；而是我们这个社会，要如何定义个体生活的尊严，要如何看待膨胀的物欲，如何关照困顿的个人，如何让每个人的健康、安全更有保障，如何真正做到“一个都不落下”。
杂志《妇女生活》中记录的一则故事
我也会想，在这些情境中，如果是我，我会怎么选择，我能有什么选择？
抱着这样的疑问，我们查阅了很多资料。（点击下方标题，即可跳转查阅）
如果欠了网贷，可以向亲友求助，网上也能搜索到一些应对的策略和建议。豆瓣小组“负债者联盟” “逾期负债上岸「负债反催收交流」” “清醒的负债者”等或许可以带来一些社群支持。当然，如果遇到暴力催收的情况，可以保留好相应证据，向派出所或律师等专业人士咨询求助。
也许这些帮助是有限的，但顾往至今，个体的社会支持网络正不断被搭建，我国的社会保障体系也在不断被完善。也许目前它们并不足以帮你摆脱眼前的困境，但在我们做出选择前，或许可以更多想一想，是否还有其它自助或是寻求支持的可能。尽管我没有经历你的困境，但还是想对正在犹豫是否要去卖卵的你说一句：请再坚持一下！
当我写下“爱自己”三个字时，也并不想做苍白地要求着你为此而活的人，但我真心希望这样一个念头能埋进你的心底，也许微弱，但当面临选择时，它会发出声来提醒你：我的健康也同样重要。
因为后患无穷的决定很多时候不仅不能解决当下的问题，还可能为其雪上加霜。女孩可可在经历卖卵后，卵巢缺血坏死，不得不切除了坏死的卵巢和输卵管，最终把“兼职”好不容易赚来的几万元，全部贴进了手术治疗的费用里。
疼痛换来了更多疼痛，失去没有最多而是更多。
05
在“卖卵女孩”的标签下
看见真实具体的生命
第一次看到卖卵广告时，实话实说，我是心动的。对于出生在小康家庭，生活条件还不错，也没有遭遇重大事故的我来说，产生这种想法完完全全是出于对金钱的渴望。一下子多出三四万元，可能是今年的旅行预算更充裕了，也可能是不用再等喜欢的游戏打折。后来知道了卖卵产业背后的黑暗，心里只觉得后怕，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
从我身上也能看出，如果不知道卖卵的危害，即便是生活无忧的女孩也会在短时暴利的诱惑下动摇，轻易地决定去做。
而在写这篇推文查资料的过程中，作为女性，大量血淋淋的案例对我的内心产生了很大的震动。恐惧与痛心夹杂其间，我最终体会到的，是深深的无力。
我看见有人因为无知，有人迫于生计，有人追逐利益，有人遭受胁迫，还有的是生活不如意，索性自暴自弃。“卖卵女孩”不再是一个冰冷僵硬的符号，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着不同的遭遇，不同的需要，“兼职”得到的报酬也大多用来弥补各种缺口。
大多数时候她们身不由己，命运与选择逼迫她们用健康与安全买单，人们看不见她们的挣扎，只轻描淡写地为她们贴上“不自爱”的标签。我不敢去想，当她们的生命在黑诊所里遭受第一次重创，疲惫地站起来接着面对生活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舆论中居高临下的道德审判，是不是又在她们头顶悬起了铡刀？
我在想，在回忆过去，或许我曾听说某人卖卵，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是仅仅感叹这份快钱之快、之巨吗？还是指责这个人竟然为钱做出这种事？我探寻她急着拿到这笔钱做什么了吗？我有关心她的身体是否还健康吗……越往下想，我就越惭愧，原来我也曾是漠然地将自己的偏见加之于她的人。
Girls Help Girls！
人的观念一定能改变，也一定会成长。正如现在的我正撰写关于卖卵群体的文章，我期以自己的改变引发更多人的改变，希望已经经历了“兼职”的女孩们将收到的是更多温暖，更多帮助。
推文写到最后，删删改改数次，我担心我是不是在用可怕的后果恐吓，威胁正在犹豫的人不要卖卵，我也担心自己是否加剧了受害女孩身上被批判的担子。我深知自己能力有限，改变不了什么，只希望能在读过的人的心里，放下一颗小小的种子：
如果你正在抉择，那请再多为自己的安全想一想，不要怯于向各方力量求助；如果你正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那请主动问问她是否需要一些支持，也许简单一句宽慰，就能帮助她驱散迷雾，找到对抗的勇气和力量。
策划丨阿修 轩轩 沙舟
作者丨阿修
图片丨网络
编辑 排版丨轩轩
校对丨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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