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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双相反复,我找回了生活的意义 || 渡过

海蓝纳 渡过 2022-06-06


我是双相康复者,从地狱回到阳光下第八年了。


每次读到《地藏经》,地藏菩萨列举种种地狱时,总觉得可以再有一个“抑郁地狱”。只有身处其中才会知道那种在无声世界里翻滚哭号、剥皮挫骨般的痛苦。就算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周围一切都是灰濛濛。所有东西都没有色彩,叶子是灰色的,花是灰色的,就连太阳,也是灰色的。你蜷缩在这个灰色甚至是黑色世界里,虚弱、无助、痛苦、挣扎,就像逐渐腐败的叶子,觉知不到一点生的希望。

 

并非阳光不在,而是你的灵魂,好像再也进去不了那个曾经熟悉的阳光洒落的世界里。

 

但是,这一切都是会过去的。比如我,一个重度双相患者,经历了长达十年的发病、复发再复发,而今重新又站在了阳光下。

 

(一)

 

18年前,大众对抑郁症的认知几乎为零。那一年,我24岁。

 

因为某个原因,那时的我经历了持续了两三个月情绪低落。动不动流泪,对任何事情都极度焦虑和担忧,走在路上脑子里无数次涌出希望自己被车撞的念头。即使如此,我和身边的亲友都没有意识到我其实是病了。

 

直到2000年4月的某一天,姨妈从外地到我所在的城市旅行,看到我眼窝深陷,无比憔悴又无比绝望,还没开口就嚎啕大哭。曾有过产后抑郁经历的姨妈听了我的逻辑不清的哭诉,和想要“被车撞”的念头后,当即断定:我得了抑郁症,并且很严重。

 

第二天,姨妈就带着我回了老家,去当地的康宁医院看病。那天我一边哭,一边不停地说了半个多小时。真的很感谢医生,她耐心听完,最后安慰我:“是重度抑郁症,好好吃药治疗,放心,一定会好的。”

 

现在回想起来,一脸慈祥的医生那句“放心,一定会好的”,贯穿了我之后的治疗、复发、再治疗、再复发直到康复的全过程,给了我极大的信心。

 

确诊之后是无比痛苦的试药阶段。精神科的药物重构了你的大脑化学物质比例,带来从未体验过的不适,口干嗜睡之类都算是相当友好的副作用,让人恐慌的是帕金森般的手抖、眼晕对不了焦、更严重的失眠、不停地打哈欠流泪、皮肤的刺痛感……没有一刻是安静的,整个人被裹挟在一个相当混乱又无法自控的状态,最好的方法就是窝在床上、埋在被子里,远远地离开世界,甚至最好自此消失,不再出现。

 

那阵子,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住了。我脱离了社会,母亲也从另一个城市赶来,在我焦虑发作、整晚失眠、在床上翻滚时,抱着我,握着我的手哭泣。

从姨妈家19楼的阳台上,我经常凝视着楼下马路的车来车往,幻想着一跃而下的解脱。但最终我用残存的理智控制住这个冲动,因为这是爱我的亲人的家,她们在努力地拯救我,我不能带给她们任何的伤害。

 

试药三个月后,医生帮我确定了一个相对有效的药物组合。身体开始耐受,副作用变小,躯体症状渐渐平复。我逐渐对于现实感到焦虑起来。姨妈帮我找到了一个文秘的工作,每天只是很简单的核对资料,机械地填写表格,对于曾任外企总助的我来说,竟然也变成了极大的挑战。

 

大脑似乎无法思考,效率极低,被上司责骂是家常便饭。好在,内心深处似乎有了隐约的求生渴望,在强大的死亡吸引力前虽然微弱,却也足够开始支撑我每天挣扎着起床,按时吃药,去重新对接这个世界。

 

又过了半年,可能是药物的作用,也可能是每天机械地去上班下班让我重新注入了生气,我回到自己生活的城市,重新找了一份开拓市场的工作。两年后,当我觉得一切都走上正轨的时候,我擅自停了药。

 

(二)

 

2003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席卷全国。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与沮丧,我的工作受到影响,新市场推广无法顺利进行。在社会上的焦虑与工作压力交织的情绪里,毫无预兆地,抑郁又一次袭来。

 

这次复发,医生确诊我并不是单纯抑郁,而是双相情感障碍。

 

我清楚记得第一次复发后的绝望。那种又坠入深渊的感觉、不会再好了的恐惧,比初次发病都要强烈。药虽然在吃,但对死的渴望又一次席卷而来。2003年某个凌晨,我平静地写了一封工作交接邮件,发给另一部门的同事,然后吃下整瓶安眠药,又到厨房里打开煤气。在躺下的那一刻,我觉得是那几年感觉最轻松的时刻,甚至还有隐约的开心。

 

在医院里醒来,已经是两天后。我的那位同事收到发的邮件,直觉告诉她我出事了,立刻带着自己弟弟赶来,砸开我家的门,把已经昏迷的我送到了医院。

 

现在想来,生命里经常会有贵人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不论是姨妈,还是这位同事,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告诉我,生活很美好,一切都不应该就此结束。只是,当时深陷抑郁的我并未觉悟,而重新回到现实只是让我更渴望死亡。

 

于是,第二次的尝试顺理成章,但已有戒备的母亲很快发觉了我的异常,半夜里再度把昏迷的我送到了医院。

 

当我知道了半夜里母亲哭着跪求急诊室忙碌的护士,换来冷冷的应对:“自己寻死的?等一等吧。”我想像不到母亲当时的绝望。我是这一切的源头。这次行动的失败从此让我无论再如何渴望死亡,也绝了轻生的念头。

 

从那次后,我努力地吃药,社交,工作,出差。状态时好时坏中,经历了二次复发三次复发。每次抑郁特别严重的时候,我就会换一份相对要求低一些的低薪文员工作;稳定或者轻躁期的时候,就会回到复杂的要求高的高薪岗位上,毕竟治疗和生活还是需要经济上的支撑。

 

(三)

 

2009年第三次复发,是到目前为止的最后一次。断断续续带病带药的状态已经是生活的常态,对此我已经欣然接受。偶尔会觉得命运不公,但知道这就是最真实的人生。

 

那年10月,我重新吃药;半年后,也就是2010年的5月,在确定躯体症状开始稳定的前提下,我再次摆脱了药物,一直到现在。

 

从停药开始,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我尝试了很多很多方法,有比较积极影响的有:瑜伽放松呼吸术、佛教禅修营的行禅和坐禅、心理治疗体系里的家排、培训体系里的教练技术一阶段和二阶段、排毒体系里的辟谷(曾经最长一次是8天仅喝蔬果汁、4天仅喝水),以及中医理疗里的针灸、推拿、艾灸(促进睡眠),同时还有正念训练、运动等。

 

我还报名学习二级心理咨询师的网络课程,阅读心理学相关的书籍,所有的这些努力,都在潜移默化重塑一个全新的我。

 

8年了,从一开始的抑郁症状依然很严重,到现在的生活工作完全恢复正常,并且遇到了非常棒的伴侣并结婚,一切都开始走上了正轨。

 

医学界认为双相的发病有着很多的诱因,器质性的、心因性的,等等。我相信我的起病和复发,肯定是两者交织。所以,从治疗和康复,必须要有药物作为基础,不脱离适当的社会工作,配合心理调整、正念思维训练,把以往潜意识习惯性负面解读纠正为习惯性正向思维和正向暗示,同时要有好的家庭支持和良性积极的亲密关系。幸运的是,这一切我都不同程度地具备,成为我现在和未来继续健康稳定的保障。

 

同时,曾经复发过3次的我,也清醒地认知到这个病的可怕之处是,因为某个不可知的原因,它有可能会继续再来纠缠。只是,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再恐慌和惧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接纳它的无处不在,甚或已经成为我身体及个性的一个部分。

 

某种程度上,我们都被命运拣选了。嗯,就是比较不幸的那种,成为抑郁症或者双相患者。我起病时纠结“生活的意义,人存在的意义”,在这些年的自我内心重塑和调整过程中,已经不再是一个问题。

 

生活的意义就是生活本身;人存在的意义,也在于存在本身。

 

每一分,每一秒,我们的存在,都在构建着多姿多彩,甚至酸甜苦辣俱全的生活。

 

某种程度上,带病生活,只要能好好生活,也是一种强大的存在的意义。


作者曾在本公号发表过作品《最后一次复发的记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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