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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J.埃文斯|第三帝国时期的地方操控与日常生活

理查德·J.埃文斯 勿食我黍 2021-12-25

位于波兰小镇克拉科夫西南60公里处的奥斯维辛集中营


作者|理查德·J.埃文斯((Richard J. Evans)
英国历史学家,以19、20世纪德国史,尤其是第三帝国的研究享誉学界。曾任剑桥大学钦定历史学讲座教授、剑桥大学沃尔夫森学院院长。

 
原编者按:本文原刊载于2009423日《泰晤士高等教育》杂志,文章题为“经典文本:这些是有史以来最具影响力的书吗?”。纳粹研究经典名著《纳粹掌权》已由格致出版社首次译介出版,在征得理查德·J.埃文斯教授同意后,特将此文译出,以飨读者。此外,我们还邮件采访了埃文斯教授,并将相关问答附在文后。(张三天 译,柠檬 整理)




廉·谢里登·阿伦的《纳粹掌权:一个德国小镇的经历》初次出版时,在很多方面都有了新突破。这是第一次对第三帝国建立时一个德国小镇的政治和日常生活进行详细研究的著作。与这一领域内的其他著作不同,本书将叙述内容追溯至魏玛共和国早期,直到第三帝国末期。本书基于对当地居民进行的广泛而深入的采访,从小镇中的前纳粹领袖到他们的社会民主党对手,这些人显然都被阿伦所吸引,以前所未有的率真和坦率来谈话。这一切都使得本书为学术研究做出了独特且持久的贡献。

本书一出版,立即受到了各方面的热烈欢迎,很快就成了经典之作。自那时起,一直在热销。自本书初次出版的数十年来,有很多其他的地方和地区性研究遵循着其最初标记的路线,但是这些研究都没能获得阿伦在这本经典著作中所传达的秘密细节。他向我们讲述了许多奇闻轶事、花絮和故事,让我们了解到纳粹是如何接手一个德国小镇的,以及这在之后对当地居民所产生的意义。

《纳粹掌权:一个德国小镇的经历》
[美]威廉·谢里登·阿伦 著
张晶 译
格致出版社 2020.05

书中的三个主要论点特别重要。首先,阿伦阐述了第三帝国是如何在1933年“自下而上”地在街道上建立起来的,正如它在第三帝国政府的权力走廊里是“自上而下”所建立的那样。

其次,他说明了纳粹分子是如何在城镇中建立和维持他们的控制的,如何在德国以武力扩大控制,以及如何掌控从足球俱乐部到男子合唱团的每个地方组织并将它们都转变为纳粹机构的。

第三,也就是最后,他展示了纳粹分子在试图将对第三帝国的积极热情灌输给人民时,是如何失败的,到了20世纪30年代末,他们只能满足于自己对理想的空谈了。

阿伦所写的内容现在看起来算是过时的就是他坚称纳粹分子成功地分裂了德国社会。最近的历史学家辩称一些群体的凝聚力依旧存在,尤其是在教会中的群体,这也是本书中较少关注的内容。但是,《纳粹掌权》一书仍旧是重要的社会、政治历史著作;要是没有本书,我也不会在自己关于纳粹德国的书中特别注意地方层面和日常生活。1984年,阿伦创作了第二版,收入了很多新的文件证据,重新采用了城镇的真正名字“诺特海姆”,而不是第一版中的“塔尔伯格”,还采用了部分采访对象的真名。就此最终版本而言,阿伦的经典著作仍旧是每个对纳粹德国感兴趣的人的必读书目。



采访实录:
 
问:关于威廉·谢里登·阿伦,我在编辑《纳粹掌权》中译本时,发现他真是个天才人物,写就这本书时,才33岁。然而,我却找不到太多关于他的信息,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找到。能否向我们介绍一些关于他的情况?

埃文斯教授:威廉·谢里登·阿伦(1932—2013年)是一位美国历史学家,出生于伊利诺伊州的埃文斯顿。他曾就读于密歇根和康涅狄格的大学,以及哥廷根大学和柏林的自由大学,于1962年在明尼苏达大学获得博士学位。这为他的《纳粹掌权》一书打下了基础,该书是目前为止他最重要和最知名的著作。
 
问:《纳粹掌权》一书在纳粹历史研究领域的学术价值如何?在本书的前言中,阿伦说“本书的研究方法被认为是有效的,并且有很多学者在效仿这种研究方法”。这是一本经典之作,介绍了纳粹是如何自下而上掌权的。您曾经也引用或者介绍过本书,那么,您能否详细介绍一下本书的影响?

埃文斯教授:该书的第一版是最早关于纳粹掌权经历的系统的地方研究,是基于对城镇居民的采访而写成。在第二版中,他收入了档案资料。就地方层面而言,人们可以了解到纳粹建立起独裁统治的方法;比如,解雇那些在城市煤气厂中或其他地方工作的敌对分子,在失业率极高的时期,这威吓着人们,还有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自本书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内容了,因为他采访的那一代人现在都已经去世了。
 
问:就您所看,阿伦为什么会选择诺特海姆?这个小镇在德国中部几乎是鲜为人知的,对整个国家而言也并不重要。这一选择是随意的,还是有某些特定原因?如果他的原意是研究纳粹掌权的历史,那么他的方法奏效了吗?

埃文斯教授:重点恰恰是这里鲜为人知,所以它是普通的,这个小镇的经历对许多其他的城镇来说具有代表意义。
 
问:我发现阿伦关于大萧条对纳粹运动影响的想法很有趣。不同于一般人的观点,阿伦指出纳粹掌权并不是大萧条的直接影响,大萧条并没有严重影响诺特海姆。就您所看,大萧条在纳粹崛起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埃文斯教授:大萧条带来了35%甚至更高的失业率,出现了大量的破产以及银行和企业的倒闭。影响了每一个人。人们投票支持纳粹并不是因为他们失业了,而是因为他们对国家的概况深感失望,他们害怕共产主义者,在1932年11月,共产主义者在国会中拥有100个席位。
 
问:在本书中,阿伦说中产阶级当时的损失很小,但实际上,他们是率先站出来支持纳粹分子的。在您的研究中有相似的结论吗?您认为哪些人最有可能被纳粹所吸引?为什么?

埃文斯教授:实际上,中产阶级确实是率先支持纳粹的,原因如上。但是纳粹分子也从新教地区那些无组织的工人阶级那里获得了很多选票,因为工人阶级大约占人口的50%,这是很大一群选民。
 
问:阿伦无疑精通于纳粹宣传研究。他详细介绍了诺特海姆纳粹党的宣传机制。您觉得,宣传在纳粹崛起过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真如阿伦所介绍的那么重要吗?

埃文斯教授:宣传是重要的,阿伦确切地介绍了它在地方层面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尤其是向我们说明了:和其他党派相比,纳粹分子是多么得积极和活跃。但是他也阐述了暴力和恐吓的重要性。



【延伸阅读】

修订版序言

当我的出版人第一次建议我及时对此书进行修订,以赶上希特勒在德国掌权五十周年的时候,我有些犹豫。对于我而言,这似乎代表这本书很耐看:评论家们对此书持肯定观点,书中的主要说明没有受到严重的质疑,本书的研究方法被认为是有效的,并且有很多学者在效仿这种研究方法。作为一名教师,最令我满足的是这本书对本科生的课程有所助益。实际上,过去17年以来,本书在美国成了德国历史课程中的最常用指定读物,我认为,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理解一个城镇而不是全部国家的历史让学生们感觉没那么困难。将涉及6000万人的这个难以想象的复杂问题放在一个小规模的社会中来看,似乎更容易理解了,不过复杂性的绝大多数相同因素依旧存在——很多美国学生也发现了这点。简言之,我遵从古老谚语的智慧:“别画蛇添足。”

另外,我也怀疑是否能找到足够多的新信息来对本书进行修订。总体上来说,关于纳粹主义的崛起并没有什么新内容,而且进行微观研究的要点就是限定在某个特定的地方。虽然可以利用从其他研究中得到的见解,但借用这些信息又不太合适。自1965年以来,我已经从其他的地方研究中得出了相当多的参照数据,所以讨论不同德国城镇的各种调查成果是有意义的。而这样一来,我们似乎只能得到相同的主要结论。对纳粹主义的微观研究所产生的细微差别进行详尽的分析可以创作一篇适合于学术杂志的优秀综述文章,但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可能就会很无聊了。

1971年出版的对纳粹组织的地方研究具有重要指导意义的著作超越了我之前所做的分析,我想要将其中的成果融合进,我的研究中,但是要充分做到这一点,我就需要新的信息来匹配该著作中的数据。我确信在进行研究之初已经彻底探讨过所有能得到的文件记录了,其中并没有新的发现,我认为并不会有新的材料了。(因此,对历史研究者而言,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是一个警世故事。)

尽管如此,1979年,我在德国进行研究之旅时,还是趁机调查了诺特海姆(这个城镇是我最初的研究主题)是否有关于纳粹主义崛起的新数据。我仔细检查了在科布伦茨的联邦档案馆、柏林—达勒姆的普鲁士非公开国家档案馆和柏林文档中心的政府与政党记录。在每个地方,我都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但是数量极少的信息。很久以前我已经说过了,我真正需要的有关诺特海姆纳粹党的实际文件已经在第三帝国崩溃时被烧毁了。

然而,正如其他学者早就发现的,关于诺特海姆所属的南汉诺威—布伦瑞克大区的记录大部分都被完整地保留下来了。在纳粹党的组织结构中,德国被划分为35个区域,每个区域称为“大区”。每个大区领袖负责其所在大区的地方组织,因此我希望找到诺特海姆地方组织和南汉诺威—布伦瑞克的大区领袖之间的通信。如果有信件的话,一定是保存在汉诺威的下萨克森国家档案馆。

在汉诺威,档案保管员迅速地梳理出我也许会从中发现诺特海姆和其大区领袖之间通信的文件,他说还有些关于诺特海姆的文件,我也许会感兴趣。这些文件没有被编入目录,还没有分配档案编号,也还没有被其他学者看过,足足有八大筐。结果,这些文件原来是1929—1938年诺特海姆地方组织的纳粹党之间通信的副本!还有几个条目一直涵盖到20世纪40年代初期,包括一千份来自诺特海姆的“个人的政治可靠性评估”,某位档案保管员还在封面上用笔写了“没什么意思”。这些都被归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大区档案中,差不多都因为不重要而被埋没了,因而在战争结束时就逃脱了成为有关诺特海姆的纳粹档案原件的命运。很明显,这些材料不仅可以证明对本书进行修订是合理的,而且也要求对本书进行修订。

对这些文件的分析证明了我最初的结论基本上是正确的,并没有出现矛盾之处。这些文件也提供了大量的补充数据:关于城镇上纳粹党的内部运作,关于筹资和宣传策略,关于第三帝国期间利用权力来控制城镇居民的方法,关于纳粹党的地方和国家办事处向当地纳粹分子提供援助和指导的程度。关于诺特海姆的纳粹主义早期历史(1922—1929年)以及1935—1945年的历史有足够多的材料,所以我可以为本书增添几个新的部分,也能够延伸参数范围,涵盖这个城镇全部的纳粹主义经历——从开始到结束。

这些材料中的某些内容已经促成了我就有关希特勒政权属性的理论进行讨论。其他数据主要是对具体细节有价值,提供了关于纳粹分子日常行为的内容。这些材料的暗示和指引应该能够帮助学生们理解纳粹的崛起和掌权并不是某种神秘的灾祸,如果不警惕的话,纳粹可能会再次崛起。详细分析之后,我们就会发现纳粹的成功可以解释为:在有利于他们成功的环境下(但这也是可以避免的)利用一系列聪明的(但可以理解的)技巧而获得的。知道纳粹掌权是如何发生的,可以让我们防止再次发生相似的事情——这也是我写这本书的最主要目的。

熟悉第一版的读者们会发现本次修订中另一个主要的区别。在第一版中,我尽力保护城镇居民的隐私,以匿名的方式将他们的城镇称为“塔尔伯格”。美国和英国的评论家们(毫无疑问,他们可以很容易地辨别出城镇的真实身份,尤其是德国史领域的专家们)尊重了我的努力。但是民主德国的杂志《明镜周刊》在本书的德文译本问世后不久就“暴露了这个秘密”,另外也辨认出了我书中提到的很多人物。因此就没有什么理由不再使用“诺特海姆”这个名字了,而且第一版中提到的很多人物都已经去世了,所以我也会使用他们的真实姓名。我曾经承诺不会暴露身份的那些人以及《明镜周刊》的文章中没有提及的人,我会继续使用假名。此外,我整合了最初的研究资料,进行了充分的辨别,为了供未来的研究者们使用,我将它们放在了脚注中。

修订版的研究工作受到了国家人文基金会的资助。我要再次感谢对本书的第一版提供重要意见的那些人,还要感谢两位学者,他们的想法这些年来一直激励着我:耶鲁大学的亨利·阿什比·特纳教授和哈佛大学的蒂莫西·W.梅森博士。我还要感谢凯伦,她梳理了我有时写得乱七八糟的文章,还有威尔·戴维森,他一直很耐心。

威廉·谢里登·阿伦
1983年于纽约的水牛城



第一版序言

这是关于魏玛共和国末期第三帝国初期某个德国小镇的历史。我们试图理解20世纪核心的政治和道德议题之一:文明的民主政治如何沦陷为恐怖的独裁专政?我选择以研究某个小镇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现存的纳粹革命研究没有从地方角度进行的。有本书是关于布伦瑞克省的纳粹党—保守党联盟的,还有本书是关于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地区各省纳粹化的 (在实际掌权前,这两个地方的纳粹都是软弱无力的),但在我进行现在这项研究之前,并没有作品涵盖纳粹革命的整个时期或是关注某个特定的地方。

纳粹在地方上的措施是德意志第三帝国建立的关键。掌权之前,希特勒在地方党派组织的高超技巧和适应能力让他获得了极大的支持。1933年春天的实际掌权主要是自下而上进行的,尽管希特勒身为德国总理的身份确实提供了便利和可能性。而元首登上权力顶峰是因为他的追随者们在最底层、在基层很成功。

单一的组织远不能充分地反应整体。就很多方面而言,这本书的主题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德国城镇。这里有大量的中产阶级;这里和乡村的关系更为密切,工业化程度没有其他德国城镇那么高;这里有更多的路德派教徒;这里更早地转向了纳粹主义,比德国的其他地方更加坚定地支持纳粹主义。而这里确实有代表性:在纳粹党的激进主义方面、在社会民主党的社会力量和弱势方面、在国家主义中产阶级的态度方面、在投票趋势方面、在政治活动和派系暴力的发展方面,也许还有其他内容,只有对其他城镇进行类似的详细研究时,这些内容才会变得明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真正的微观研究,不过这对更广泛的趋势是有益的。我认为这一研究至少明确证明了纳粹革命在某一特定区域具有各种不同的内容。

如果说微观研究的缺点是不具有代表性,那么其优点就是可以进行深入而细致的研究。作用因素越少,历史学家越有可能全面地了解所有的内容。可变因素是有限的,于是,对背景要有全面和相对稳定的了解。即时性和真实性增强了。人们可以将行动置于日常生活模式中,从而判断出为什么个人采取这样的行动,为什么德国人做出让希特勒掌权这样的选择。正是这种可能性,而非其他内容,引导我去研究一个城镇的命运,要不然的话,这个城镇在一般有关纳粹主义兴起的研究中甚至都不值得做个脚注。

革命、恐怖行动、战争和侵略的破坏性结果严重限制了有关这项研究的原始材料的数量和类型。幸亏有当地人的配合,保存下来的绝大部分公开和私人文件才可以随我使用。相当多的当地人同意接受采访,因此我能询问大部分主要人物,从而找到合意的普遍的代表性人物。可以将他们的回忆、感想与当时的文件、报纸的描述相对照与核查。结果收集到了相当多的细节,其中很多细节并没有收入本书中,但可以在我的博士论文中找到。

在我第一次有了进行研究的想法时,康涅狄格大学的哈里·马克斯博士给了我至关重要的鼓励,我很感谢他。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准许让这项研究成为可能。海因里希·爱格林博士给了我宝贵的意见和实际的帮助,卡尔·罗斯坎普博士将他在错综复杂的德国税收统计方面的有益经验告诉了我。我的两位优秀的老师——明尼苏达大学的哈罗德·多伊奇教授和威廉·莱特教授,我的两位乐于助人的同事,密苏里大学的戴维·平克尼教授和罗德里克·麦克格里教授,还有施罗德·L.温伯格教授以及劳尔·希尔伯格教授,向我提供了各种各样的修改意见。我的妻子卢埃拉·S.阿伦认真地倾听并且给了我极大的精神支持。我怀着感激之情对每个人的善意表示感谢,我可以肯定这部作品包含的任何见解都具有一定的集体性质,但是实际的表述以及书中存在的任何缺陷都只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世界上的小城镇在两个方面有共同点:很少的隐私和大量的流言。在开始这项研究前,我就得出了结论:不仅应该为那些提供消息的人和主要人物的姓名保密,而且要隐瞒这个城镇的真实名字。因此,人们不可能在地图上或者百科全书中找到“塔尔伯格”。这一预防措施也是我对市政官员和受访者许下的承诺之一。想要进行研究的学者们可以在明尼苏达州大学历史系找到这个城镇的信息以及一系列资料的详细信息等文件。

还有一个可供参考的关于受访人物的详细列表。而且,在每一个受访者的记录中都专门描述了他们第一次在书中出现的页码。在这项研究中,并没有提供塔尔伯格那些人的真实姓名。创造如此多的名字耗费了很多想象力,如果有读者在书中发现了自己的名字,我希望他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威廉·谢里登·阿伦
1965年于密苏里州哥伦比亚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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