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师要求当众脱衣的跨性别女生|Transtory
讲述|凌子卿
采写|Kev
作为一名酷儿是什么感觉?
Strange.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照镜子的时候,我都要面对一次对自身存在的质疑,要面对自己性别不一致的痛苦。
在镜中我看不到自己,只有虚构的角色。它们分别是一个强加于我的身份,一个丑陋的可憎之物,还有一个不存在的完美幻影。
三者就如此重叠在镜中,分不清界限。我不知道到底是性别焦虑还是抑郁症作祟,它们夺走了我的脸吗?
或者我本身就不存在一副面孔,无论哪个人格面具都是被指定安装的?
我何时出生,何时生活,我不知道,恍惚的梦境与现实的界限模糊了。我在老去,走向死亡,无可避免地被夺去很多东西。
Photo by Tuva Mathilde Løland on Unsplash
我经历的那种暴力,那种性侵犯,其中独特的痛苦只有我自己能理解。
小学的时候,我在体育课上摔破了膝盖。一位女性老师以检查伤口的名义,要我在讲台上脱下裤子,全班同学都来围观。
这种请求让我倍感震惊。我想要拒绝,但老师一再粗暴地催促着我,毫无耐心,或有种轻蔑与傲慢。
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听之任之。
我不知道如何描述这种感情。夹杂着惊恐,羞耻,恶心,每个人的目光就像是刀子,还有那些嘲笑的笑声,让我的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快要窒息,快要昏过去。
我知道老师没有用武力「脏」了她的手,只是用权力强迫我。或许,只有我一个人才认为这是性骚扰……
Photo by Gift Habeshaw on Unsplash
初中的时候,我被学校要求按男生的标准剃短头发。
在失去头发之后,我的心中空无一物。作为一个跨性别女孩,在父权面前,我从未有过真正的选择。
家人们不愿多管,他们觉得我是个男孩,说无所谓,这点事不算什么。
我受的伤没有了后文。然而我既不是男性,也永远无法愈合这个伤口;它变成了我的一部分。
我不确定。它们确实是以性别为名,包含严重刻板印象的针对具体性别的、强权式的侵害。它是毁灭人性、剥夺自由的。但当时的我不知道怎么归类。
那天晚上,我拿起刀割向了手腕。
伤口不深,我没有死。如今那道伤口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动脉附近,如同心理上的裂痕永远留在那里。
我为什么会哭?这份哭泣,为了什么??
现在我找到了答案,那就是父权制。
它所建构的性别角色,就像锁链一样,穿透了每个人的身体,把人像牲畜一样对待,像牲畜一样关在性别的畜圈,毫不在意每个人自己的尊严与人格。
Photo by Gabriel on Unsplash
在此之后的夏天我总是长袖衣着,不想暴露任何多余的皮肤。我在炎炎烈日下几乎窒息,也仍没有缘由地,不愿裸露真实、柔软的自我。
在当时我不懂,后来有一天我也许明白过来,大概是和先前这两件事有所关联吧。
我也不喜欢看人的眼睛说话。不得不一对一地交谈时,我的目光总是回避着别人,看向远处。
我讨厌被凝视,宁愿独自来到角落,就像逃进世界的角落。
噩梦中,我的生活似乎永远停滞在了那个时候,永远没有再向前迈一步。就好像,我死在了那个和童年和青春分别的夏天,现在只是一个幽灵而已。
抑郁最严重的时候,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极力躲避着每天傍晚夕阳西下。
四五点钟是危险的时刻。我就好像站在摩天大楼的边缘,轻轻一推就会粉身碎骨。
有的时候,我通宵一整晚,白天入睡,这样可以睡过傍晚,于是我又得到了一天,又失去了一天。
Photo by Mindaugas Norvilas on Unsplash
我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新名字,叫「凌子卿」。
我名字里的「凌」字,一是包含着远大理想,二是代表着一种过于个人和自我的形象:高傲、冰冷、节制、独立且自由,和父权期望中温柔卑微的女性形象完全不同。
它让我想起刺骨的冰山,不属于任何人,飘游在自由天空的审视者。
「子卿」是年轻的支持者,和「凌」相对应。如果把「凌」字放在一起解读,在日语里则有「孤傲的冰雪少女」一意。
外表冷酷内心热忱的战士,用至高的勇气面对着世间的险恶,内心永远纯粹、一尘不染,在逆境中坚持着正义和良知,仍然不断在战斗。
过去的创伤频频入梦,全都是关于童年的噩梦,让我一遍一遍记起无处控诉的痛苦。
我等不来正式的道歉,等不来自我认同的承认,身体上的伤口早已变成刀疤,精神上的伤口却也永远鲜血淋漓。
一场噩梦醒来,我回到家中的床上,梦里彷佛回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被侮辱再一次撕碎身心。
Photo by Žygimantas Dukauskas on Unsplash
校园的过往摧毁了我生命中的许多东西:自由、尊严、信任、乐观……孩童的乐园被焚烧为灰烬,残垣断壁中崛起一位战士。
如今的我受困在一个地方,这是我自己的孤独之路,在无尽的、照耀着我前行的星火之间。
酷儿在这世上是多么孤立无援。在新闻和调查报告里,我一次次地看着性少数群体死在抛弃TA们的世界中。
TA们中许多通常是青少年,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这些仅仅因为这些人是跨性别者,性别认同与指定的性别不一致,与身份证件不一致,与父母要求的不一致,与社会期望的不一致。
这些生命的流逝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但他们遭遇的许多人——或者说主流群体(Majority)——选择给TA们压力,选择歧视TA们,选择把TA们推向死亡。
不得不说,TA们中不少人的父母、家人、朋友、学校老师……这些人本来应该支持TA们,却因为误解、歧视,成为了共同杀死青少年的不脏手的谋杀者。
我觉得,每个酷儿必须成为极具战斗力的存在,才能以自己的身份,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活着。
Photo by Sharon Mccutcheon on Unsplash
我正在打造一款属于自己的电子单机游戏。
游戏的主题将会是反对性别暴力,反对扭转治疗,反对厌女文化,还有其他诸如讨论性别歧视、家庭关系、校园暴力的元素。
我希望这款游戏能解构父权制下的二元性别分立,以酷儿的独特存在构建通向于彼此的桥梁,最终让所有人都更加自由。
我明白,制作的道路困难重重,许多人告诉过我,做游戏需要经济充裕,需要众多人手。
可我没有太多钱,也不认识许多志同道合的伙伴,我必须精炼游戏的设计,仔细地控制资源使用。
我不想做一个敷衍的学生毕业设计作品一样的东西,而想要做一个优秀的游戏,一个能让人们记住的游戏。
一想到《Kenshi》的作者花费十几年打造这一部作品,或者《Undertale》的作者单枪匹马,我就能想象制作的困难,但这也是一条可行的道路。
我不担心我的意志力、忍耐力。我宁愿一个人坐做上十年将它打磨出来,也不愿意三分钟热度过后,就放弃改变世界的可能。
截图来自游戏《神秘海域:失落的遗产》。图片由受访人提供
光明的未来,大概确实是存在的,只是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看到它。
就像一场和死亡的赛跑,就像我一直得跑啊,跑啊,跑啊,才能不被追上。
丑陋的可憎之物,还有一个不存在的完美幻影。
这是我自己的孤独之路,在无尽的星火之间,它们照着我前行。
生命的嫩芽从仇恨的余烬中探出头,花朵组成的小径,延伸至光芒。
我向前跑去,跑啊,跑啊。
一个破碎的陌路者,一个向死而生的人,在狂风暴雨中撑着一叶小舟向着无尽的海岸线前行。
受访人凌子卿,图片由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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